失序獨占

那一巴掌之后，高二（一）班陷入了一種詭異的低氣壓。

夏枙和江淮肆，進入了徹底的“冷戰(zhàn)”——或者說，是夏枙單方面切斷了所有聯(lián)系。她不再試圖反擊，也不再憤怒地瞪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底的、冰冷的無視。

她把自己的座位調(diào)到了離江淮肆最遠(yuǎn)的對角線位置。上課時，她的視線永遠(yuǎn)只落在黑板或課本上，絕不偏移一分。下課鈴一響，她要么和時小暖、秦凡弈迅速離開教室，要么就埋頭寫作業(yè)，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在走廊、操場、食堂，任何可能遇到江淮肆的地方，她要么提前繞道，要么在他出現(xiàn)時立刻轉(zhuǎn)身，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起初，江淮肆依舊是那副桀驁不馴、毫不在意的樣子。他甚至冷笑著對傅凡他們說：“打都打了，還想怎么樣？清凈點挺好?！?/p>

傅凡幾人面面相覷，不敢多言。

但漸漸地，江淮肆發(fā)現(xiàn)自己不對勁了。

課堂上，他習(xí)慣性地看向那個曾經(jīng)讓他覺得“太干凈”又忍不住想去招惹的方向，卻只看到一個空蕩蕩的座位，或者一個陌生同學(xué)的后腦勺。那種感覺，像是心里某處也跟著空了一塊。

他那些惡劣的小動作失去了目標(biāo)。把蟲子放在她桌上？她看都不看，直接請值日生掃走。故意在她經(jīng)過時伸腿？她遠(yuǎn)遠(yuǎn)就繞開，眼神都不曾落在他身上。他蓄力打出的一拳，仿佛都砸進了棉花里，無聲無息，反而讓他自己感到一種莫名的憋悶和……失落。

他甚至開始留意她的一舉一動。看到她和其他同學(xué)說笑時眉眼彎彎的樣子，看到她和時小暖分享零食時滿足的側(cè)臉，看到秦凡弈幫她講題時她認(rèn)真點頭的模樣……那些鮮活的表情，曾經(jīng)是他惡劣樂趣的來源，如今卻像一根根細(xì)小的針，扎得他心頭煩躁不已。

為什么？

他不明白。明明是他先討厭她那副“干凈”的樣子，明明是他先開始這場游戲的，為什么現(xiàn)在先受不了的，好像變成了他自己？那種不受控的、空落落的感覺，讓他極度不適。他江淮肆什么時候需要在意別人的無視了？

“肆哥，你最近……老往那邊看??？”傅凡終于忍不住，在江淮肆又一次無意識盯著夏枙和秦凡弈討論問題的方向，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時，小心翼翼地開口。

江淮肆猛地回神，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看個屁！”

沈容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說：“肆哥，你該不會是……后悔了吧？”

“后悔？”江淮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我后悔什么？我會在乎她？！”

顧庭嘆了口氣，語氣帶著點看透一切的無奈：“可你現(xiàn)在這樣子，明明就是在意人家小姑娘不理你了。要我說，你之前那些事，確實有點……過了。尤其是毀了人家筆記本那次?！?/p>

江淮肆抿緊了唇，下頜線繃得死緊。他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攤被毀掉的、濕漉漉的紙漿，和夏枙當(dāng)時那雙燃燒著恨意和絕望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里回放。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做的，好像真的不僅僅是“惡作劇”那么簡單。

“那……那能怎么辦？”他憋了半天，語氣生硬，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別扭。

傅凡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將功補過的機會：“道歉啊！肆哥！跟人家仙女姐姐道個歉！女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道歉？”江淮肆像是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嗤笑一聲，眼神卻有些閃爍，“我江淮肆的字典里，沒這兩個字?！?/p>

讓他低頭？還是向一個他曾經(jīng)肆意欺負(fù)的女生低頭？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然而，這種煩躁和空落感與日俱增。夏枙的徹底無視，像一種慢性的凌遲，一點點消磨著他的傲慢。他開始失眠，開始在她可能經(jīng)過的地方“偶遇”，卻又在她冷漠避開時，胸口堵得發(fā)慌。

他終于明白，這種滋味，比任何直接的對抗都難受百倍。

這種情緒積累到了頂點，在一個周五的傍晚，終于爆發(fā)了。

放學(xué)后，夏枙因為值日稍微晚了些，正準(zhǔn)備獨自去車棚取車。剛走到教學(xué)樓后相對僻靜的林蔭道，一個高大的身影猛地從拐角處閃出，攔住了她的去路。

是江淮肆。

他顯然等了有一會兒，臉色不太好看，眼神復(fù)雜地盯著她，里面有煩躁，有掙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夏枙心里一緊，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轉(zhuǎn)身就想走。

“站?。　苯此恋穆曇魩е鴫阂值呐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滾燙，力道很大，夏枙掙脫不開，只能被迫停下腳步。她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和厭惡。

“放開?！彼穆曇艉芷届o，卻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讓江淮肆難受。

他被她眼神里的冰冷刺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松了些，但依舊沒有放開。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張了張嘴，那句在腦海里盤旋了無數(shù)次的“對不起”，卻像卡在喉嚨里的魚刺，怎么也吐不出來。

他江淮肆，何曾這樣狼狽過？

“夏枙，”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一句話，語氣依舊帶著他固有的霸道和別扭，“你……你到底要怎么樣？”

夏枙看著他，眼神里透著一絲荒謬和嘲諷：“我要怎么樣？江淮肆，是你攔住我的。請你放手，我要回家?！?/p>

“我……”江淮肆看著她毫不留戀想要離開的樣子，心里那股莫名的恐慌和煩躁達到了頂峰。他猛地用力，將她往后一帶，抵在了旁邊粗糙的墻壁和他身體之間形成的狹小空間里，形成了一個禁錮的姿勢。

“不準(zhǔn)走！”他俯視著她，呼吸有些急促，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執(zhí)拗和一絲……近乎哀求的狼狽？他自己都分不清了，“你說！到底要怎么樣……你才能……才能不這樣？”

他終究還是說不出“原諒”那兩個字。

夏枙被他困在方寸之間，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熱度和緊繃的肌肉。她沒有害怕，只是覺得無比疲憊和可笑。

“不怎樣。”她偏過頭，避開他灼人的視線，聲音冷淡得像秋日的雨水，“江淮肆，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請你以后，離我遠(yuǎn)點，就是對我最大的‘不怎樣’了?！?/p>

她的話，像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江淮肆強撐的鎮(zhèn)定。

離她遠(yuǎn)點？

他做不到！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她冷漠的側(cè)臉，那曾經(jīng)生動明亮的眼睛此刻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脆弱地顫抖。一股巨大的后悔和從未有過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猛地低下頭，額頭幾乎要抵上她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近乎破罐子破摔的、惡劣又笨拙的霸道，終于吼出了那句盤旋在他心頭許久的話：

“不準(zhǔn)躲我！不準(zhǔn)不理我！夏枙！我……我允許你生氣！但是不準(zhǔn)……不準(zhǔn)像看陌生人一樣看我！”

這大概是他江淮肆人生中，最接近道歉，也最不像道歉的“道歉”了。依舊充滿了命令和霸道，卻也將他此刻的無措和不愿放手，暴露無遺。

夏枙被他這番蠻橫又莫名其妙的話震住了，猛地睜開眼，對上他那雙充滿了復(fù)雜情緒、不再只有冰冷和嘲弄的黑眸。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這場由惡劣開始，經(jīng)歷了激烈沖突和漫長冷戰(zhàn)的糾纏，似乎在這一刻，被江淮肆這句笨拙而強勢的“不準(zhǔn)”，撬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

然而，裂痕已深，信任全無。夏枙會如何回應(yīng)他這霸道又可憐的“求和”？

她的眼神依舊冰冷，帶著審視和毫不妥協(xié)的堅定。

“江淮肆，”她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你以為，你是誰？”

看著她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樣子，江淮肆心里那股無名火和莫名的慌亂交織在一起。這是他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話。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生硬地開口：

“行了！”他打斷她可能的冷言冷語，眼神看向旁邊的墻壁，就是不肯與她對視，“那什么……筆記本，我賠你?！?/p>

這已經(jīng)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道歉”的方式了。在他的人生準(zhǔn)則里，弄壞了東西，賠一件，天經(jīng)地義，這就算兩清了。

夏枙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諷：“不必了，賠了我也嫌臟?！?/p>

江淮肆被噎得臉色一沉，胸口起伏了一下，強壓下火氣，又硬邦邦地擠出一句：“那……以后不弄你了?！?/p>

這幾乎等同于傅凡教的“以后不找你麻煩了”。

可夏枙只是抬起眼，那雙曾經(jīng)明亮靈動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憊和疏離：“江淮肆，你覺得我們之間，只是你‘弄不弄’我的問題嗎？”

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你把我當(dāng)什么？一個你無聊時可以隨意捉弄的玩具？高興了就逗兩下，不高興了就毀掉？現(xiàn)在你覺得這玩具不聽話了，不好玩了，所以打算收手了，我就該感恩戴德地接受？”

江淮肆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行為有多么混賬。

“我不是……”他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詞窮了。他一直以來，似乎……確實是這樣看待她的。

“那你到底想怎么樣？！”最終，所有的無措和煩躁都化為了他習(xí)慣性的惡劣和強勢，他逼近一步，幾乎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懇求，“你說！到底要怎么樣你才能……才能不躲著我？！”

他終于問出了這句話，帶著一種近乎破罐子破摔的狼狽。

夏枙看著眼前這個即使是在這種時候，依舊表現(xiàn)得像個蠻橫霸道的少年的江淮肆。

她深吸一口氣，迎上他復(fù)雜難辨的目光，清晰而平靜地說：

“江淮肆，我不想怎么樣。”

“我只希望，你，以及你的一切，都離我遠(yuǎn)一點。”

“永遠(yuǎn)?！?/p>

說完，她用力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個陰暗的角落，走進了夕陽的余暉里，一次都沒有回頭。

江淮肆僵在原地，看著她決絕離開的背影，耳邊反復(fù)回響著她那句“永遠(yuǎn)”。

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有些東西，一旦打碎了，可能就真的……拼不回去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失落”和“恐慌”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緩緩將他淹沒。他惡劣的、放不下面子的“道歉”，換來的是她更加徹底的、將他推離世界的宣言。

他，好像……徹底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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