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的燭火下,沒有人注意到,那個一直低著頭、安安靜靜吃飯的小姑娘,臉色已經(jīng)變得沒有一絲血色。
與年羹堯加深往來?
不!
絕對不行!
那是一條通往地獄的死路!
方家滿門忠烈,恪守臣道,絕不能和年羹堯那種恃寵而驕、最終會落得個謀逆罪名的權(quán)臣扯上任何關(guān)系!
可她要怎么說?
她一個十三歲的閨閣少女,如何能阻止父親這個在官場沉浮幾十年的鎮(zhèn)遠(yuǎn)侯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直接說年羹堯日后會倒臺?
他們只會當(dāng)她瘋了!
怎么辦……怎么辦?!
方淳意的心跳得飛快,腦中一片混亂。
恐懼、焦急、無力……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看著父親那張沉穩(wěn)而堅毅的臉,忽然想起了今天下午在花園里的那一幕。
她因為害怕荷塘而渾身發(fā)抖,所有人都信了。
所有人都覺得,她只是個被噩夢嚇壞了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話……
噩夢……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有了!
她緩緩地、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發(fā)出了輕微的“嗑噠”一聲。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飯桌上,卻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意兒,怎么不吃了?”林氏關(guān)切地問。
方淳意沒有抬頭,只是低著頭,伸出白嫩的小手,拿起了自己的銀筷,在鋪著錦緞的桌布上,無意識地劃來劃去。
她的動作很慢,眼神有些發(fā)直,仿佛沒有焦距。
“我……”
她輕輕開口,聲音很小,帶著一絲夢囈般的飄忽,仿佛還沒從白日的驚悸中完全回過神來。
“我今天睡午覺的時候,又做夢了……”
一聽她又做夢了,林氏和方承宇的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擔(dān)憂。
方廷淵也皺起了眉,放下了酒杯。
“是不是又夢到水了?”方承宇柔聲問。
方淳意緩緩地?fù)u了搖頭,依舊低著頭,自顧自地玩著筷子。
“沒有水……”
“我夢見……我們家后花園里,長了一棵好高好大的樹……比我們家最高的閣樓還要高……”
她用一種小孩子講故事的、天真又緩慢的語調(diào),輕聲說著。
“樹上長滿了葉子,好密好密的,把我們家整個都罩住了,天都看不見了……”
“樹干上……還寫著一個字……”
“什么字?”林氏下意識地追問。
“一個‘年’字?!?/p>
方淳意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正廳里,瞬間一靜。
方廷淵原本帶著幾分關(guān)切的臉色,在聽到那個“年”字時,猛地一凝!
他銳利的目光,瞬間落在了自己女兒的身上。
可方淳意仿佛毫無所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夢境”里,用那夢囈般的聲音,說出了最后,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句話。
“后來……不知道為什么,那棵樹……就倒了?!?/p>
“轟隆一聲……”
“把我們家……都壓塌了?!?/p>
話音落下。
整個正廳,落針可聞。
溫馨融洽的氣氛,仿佛被她這幾句突兀又陰森的話,瞬間澆上了一盆冰水,凝固了。
燭火依舊在跳動,菜肴依舊散發(fā)著熱氣。
但桌上的四個人,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林氏和方承宇臉上滿是錯愕與不解,完全沒明白這番話是什么意思。
而方廷淵,他的臉色已經(jīng)徹底沉了下來。
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女兒,眼神里充滿了審視與驚疑。
足足過了好幾個呼吸,他才猛地一拍桌子!
“啪!”
一聲脆響,嚇得林氏和方承宇都渾身一顫。
“胡言亂語!”
方廷淵厲聲呵斥道,聲音里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
“不過是個夢罷了!什么樹倒了房子塌了,簡直是荒唐!”
方淳意被他這聲怒喝嚇得渾身一抖,像是受驚的小鹿,猛地抬起頭,眼眶瞬間就紅了,眼淚在里面打著轉(zhuǎn),要掉不掉。
“爹……我……”她怯怯地開口,滿臉都是被父親的怒火嚇壞了的委屈和害怕。
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她是在故意說什么。
她只是一個……把可怕的夢境說了出來的、不懂事的孩子。
“好了侯爺!”林氏見狀,心疼得不行,連忙將女兒攬進懷里,瞪了丈夫一眼,“你跟一個孩子發(fā)什么火!她本就嚇壞了,膽子小,做了噩夢說出來,也是有的,你還吼她!”
方承宇也急忙打圓場:“是啊爹,妹妹她年紀(jì)小,又病著,您別嚇著她了。”
方廷淵看著女兒那張含著淚、寫滿驚懼的小臉,胸中的怒火也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懊惱。
是啊,他跟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計較什么。
她懂什么朝堂局勢,懂什么年羹堯。
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巧合的噩夢罷了。
“罷了,”他揮了揮手,語氣緩和了許多,“童言無忌,就當(dāng)?shù)鶝]說。意兒,別怕,吃飯吧。”
嘴上這么說著,他重新端起酒杯,眼神卻不自覺地深沉了幾分。
那句“樹上寫著一個‘年’字”,和那句“樹倒了,把我們家……壓塌了”,就像兩根細(xì)小的、帶著倒鉤的刺,毫無預(yù)兆地,扎進了他的心底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