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庭院,一片寂靜。
林氏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凝固了。
而林文博,則像是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隨即又是“哈哈哈”一陣大笑。
“我的好外甥女,你這夢也太會做了!還‘林大善人’呢!”
他只當是小孩子胡言亂語,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南邊可是魚米之鄉(xiāng),怎么可能會沒飯吃?你這小腦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呀?”
方淳意撅起了小嘴,一臉“你們怎么不信我”的委屈表情。
她跺了跺腳,扭頭不理舅舅了,又跑回母親身邊,拽著母親的衣角小聲嘀咕:“是真的嘛……夢里就是這樣的……”
一場小小的風波,似乎就這么過去了。
林文博壓根沒把這“童言”放在心上,又與方廷淵說了幾句生意上的事,便起身告辭了。
方廷淵親自將他送到門口,臉上一直掛著和煦的微笑,看不出半點異常。
然而,當他轉過身,重新走回庭院時,臉上的笑意便瞬間消失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正低頭玩著花瓣、仿佛早已忘了剛才之事的女兒身上,眼神深沉如海。
年羹堯……南方旱災……
一次是巧合。
那兩次呢?
南邊……
江南、湖廣一帶,自開春以來,確實鮮少有奏報傳來。朝廷的注意力,全都在北地的雪災和兩位皇子的爭斗上。
在這種時候,消息的滯后是常有的事。
若是……若是真的發(fā)生了旱情,地方官為了烏紗帽,瞞報、遲報,也是極有可能的!
這個念頭,像一顆被點燃的火種,在他心中轟然炸開!
他負手而立,在原地站了許久。
最終,他大步流星,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
“來人!”
一名精干的親衛(wèi)立刻從暗處閃身而出,單膝跪地。
“侯爺!”
方廷淵的聲音,冰冷而決絕。
“暫停所有北上的船運,原地待命?!?/p>
“另外,立刻派府里最得力的斥候,分三路,八百里加急,直奔江南、湖廣、福建!”
“我要在十日之內,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久未下雨!”
京城的日子,一如既往。
朝堂之上,皇子們依舊明爭暗斗;市井之中,百姓們依舊為柴米油鹽而奔波。
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
然而,鎮(zhèn)遠侯府的書房里,氣氛卻已壓抑了數日。
方廷淵自那日之后,便稱病告了假,終日待在書房,批閱著各地送來的軍務文書,誰也不見。
林氏只當他是為了朝堂之事煩心,也沒多問,只是每日都親自燉了參湯送去。
只有方廷淵自己知道,他在等。
等一個可能永遠不會來,也可能石破天驚的消息。
他派出去的斥候,如同泥牛入海,一連七八日,音訊全無。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方廷淵心中那份因女兒夢話而燃起的驚疑,也漸漸被理智壓了下去。
或許……真的只是巧合吧。
南方的奏報一切如常,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自己竟會因為一個孩子的夢,如此興師動眾,實在是有些可笑。
他甚至已經開始反思,是否該將林文博的船隊放行,再耽擱下去,錯過了北上最好的時機,損失可就大了。
就在第八日的深夜,方廷淵幾乎已經要放棄的時候。
“叩叩叩。”
一陣極輕的、富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里響起。
這是他與心腹親衛(wèi)約定的暗號。
方廷淵的心猛地一跳,豁然從太師椅上站起,沉聲道:“進來!”
一名身著黑衣、風塵仆仆的漢子閃身而入,單膝跪地,動作干凈利落。
他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嘴唇干裂,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極限的奔襲。
“侯爺!”
“說!”方廷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漢子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竹筒,雙手奉上。
“屬下奉命前往湖廣,沿途所見……盡如……盡如……”
他似乎不知該如何形容,最終只能低頭道:“一切盡在密報之中!”
方廷淵的心,沉了下去。
他幾乎是搶步上前,一把奪過竹筒,迅速從中抽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絹帛。
展開。
燭火下,絹帛上那一行行蠅頭小楷,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簾。
“自岳州南下,赤地千里,河床龜裂,村井干涸……”
“地方官府封鎖消息,粉飾太平,然流民已現……”
“市面糧價一日三漲,一石米已逾三兩銀,百姓易子而食之兆初顯……”
“屬下沿途打探,大旱之兆,實自五月初始,至今已三月未落一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