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那道隱沒在回廊拐角的陰鷙目光，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文瀾心中漾開了警惕的漣漪。講經(jīng)會結(jié)束后的幾日，他表面依舊溫潤如玉，處理著監(jiān)內(nèi)事務，暗中卻將一縷仙識似有若無地縈繞在謝小盈周圍。這并非窺探，而是……守護。對，文昌星君堅決不承認這是某種過度的關(guān)心，僅僅是責任使然，畢竟她是目前唯一的“查案搭檔”。
謝小盈對此似乎毫無所覺，依舊每日活力滿滿，不是泡在藏書閣，就是在國子監(jiān)的各處“傾聽”那些老物件們的絮叨，偶爾與文瀾“偶遇”，便會湊過來，眼睛亮晶晶地分享她又從哪塊磚石、哪片瓦當那里聽到了什么有趣的陳年舊事。她身上那種對歷史的癡迷與純粹的執(zhí)著，像一束溫暖的光，不經(jīng)意間照亮了文瀾被仙規(guī)天條束縛了萬年的心。
這日午后，謝小盈奉祭酒之命，前往西市一家有名的書肆購置一批新到的江南文集。文瀾得知消息后，眉頭微蹙。西市魚龍混雜，遠不如東市安穩(wěn)。
“我正好也要去西市尋幾方舊硯?！蔽臑懛畔率种械臅恚Z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可與謝姑娘同行?！?/p>
謝小盈有些意外，隨即笑開：“好呀！有文司業(yè)在，正好幫我掌掌眼！”
西市人流如織，喧鬧非凡。謝小盈如同出了籠的小鳥，對什么都充滿好奇，看看胡商帶來的琉璃器，聞聞食鋪里飄出的胡餅香氣，偶爾還要停下來，對著某個老店鋪的門楣或者石階“感應”一番，嘴里念念有詞。
文瀾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離，看似從容，實則全身的感官都處于一種微妙的警戒狀態(tài)。他看著她因看到一個精巧的泥人而驚喜雀躍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帶上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這人間煙火，因她一顰一笑，竟也變得生動可愛起來。
然而，這份寧靜很快被打破。當兩人穿過一條相對僻靜的巷弄，準備前往書肆時，文瀾的仙覺猛地刺痛了一下——有殺氣！
幾乎就在同時，前后巷口突然閃出幾名手持木棍、面露兇光的彪形大漢，堵住了去路。為首一人，目光不善地盯住了謝小盈。
“小娘子，有人請你去個地方做客，識相的就乖乖跟我們走！”
謝小盈臉色一白，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抵近了文瀾身邊，小手不自覺地抓住了他寬大的袖袍，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文……文司業(yè)……”
“別怕?！蔽臑憣⑺p輕護在身后，聲音低沉而穩(wěn)定，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他目光掃過幾名歹徒，眼神漸冷。果然是沖著小盈來的！周瑾的手段，竟如此下作！
“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爾等竟敢行兇？”文瀾試圖以理服人……雖然他覺得跟這些打手講道理可能有點對牛彈琴。
果然，歹徒獰笑一聲：“少廢話！弟兄們，上！別傷了那小娘子，把那小白臉給我往死里打！”
棍棒帶著風聲揮來！文瀾眼神一凝。若在平時，他彈指間便能將這些凡人定住。但此刻仙力受限，又要護著謝小盈周全，難免束手束腳。他只能憑借遠超常人的反應和速度，格擋、閃避，將謝小盈牢牢護在身后方寸之地。
衣袖翻飛間，他動作依舊帶著仙家的優(yōu)雅，但形勢頗為被動。一名歹徒覷準空子，木棍直朝謝小盈掃去！
“小心！”文瀾想也沒想，猛地將謝小盈往懷里一帶，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擋住了這一擊！
“嗯……”一聲悶哼。
“文司業(yè)！”謝小盈被他緊緊箍在懷中，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清冽如同松雪的氣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因吃痛而瞬間的僵硬。她心頭巨震，抬頭望去，只看到他緊繃的下頜線和緊抿的薄唇。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悸動涌上心頭，還夾雜著滔天的憤怒。她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猛地從文瀾懷中探出頭，對著那群歹徒怒斥：“你們知道他是誰嗎？！敢傷國子監(jiān)司業(yè)，還有沒有王法了！”
然而，歹徒們豈會理會。攻擊更加密集。文瀾護著她連連后退，姿態(tài)雖未狼狽，但空間越發(fā)狹小。眼看另一根棍子又要落下，文瀾眼底閃過一絲金芒，他不能再隱藏了！
就在他準備不惜暴露身份，動用一絲本源仙力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住手！京兆府巡街！何人在此行兇？！”巷口傳來一聲暴喝，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和兵器甲胄碰撞聲。
歹徒們見狀，臉色大變，互看一眼，立刻作鳥獸散，瞬間消失在巷弄深處。
危機解除。
文瀾悄然散去指尖凝聚的微光，松了口氣，隨即感到后背被擊中的地方傳來一陣鈍痛。他低頭，卻對上懷中人泫然欲泣的眼眸。
“文瀾！你……你沒事吧？你剛才是不是被打到了？疼不疼？”謝小盈也顧不得什么禮節(jié)了，直接喚了他的名字，小手緊張地抓住他的前襟，眼睛急得通紅，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文瀾看著她為自己焦急的模樣，那點疼痛仿佛瞬間消失了，心底某個角落軟得一塌糊涂。他下意識地放柔了聲音，甚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無妨，皮肉之苦而已。你可有受傷？”
他依舊維持著環(huán)抱她的姿勢，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謝小盈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兩人過于親密的距離，臉頰“轟”地一下燒了起來，連忙從他懷中退出，手足無措地站好，聲如蚊蚋：“我……我沒事。謝謝你……又保護了我?！?/p>
懷中驟然一空，帶著她體溫和馨香的暖意離去，文瀾竟覺得有些……失落。他捻了捻指尖，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衣料的柔軟觸感。
京兆府的兵士過來詢問情況，文瀾只說是遇到了尋釁的地痞，并未提及周瑾。兵士記錄在案，又護送了他們一程。
回去的路上，氣氛微妙而沉默。夕陽的余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謝小盈偷偷瞄著身旁的男子，他依舊身姿挺拔，步履從容，仿佛剛才那驚險的一幕從未發(fā)生。但她知道，他為自己擋了一下。那堅實的懷抱，那清冽的氣息，還有他下意識保護她的姿態(tài)，都深深刻在了她心里。一種陌生的、甜甜澀澀的情愫，如同藤蔓，悄悄纏繞上心間。
而文瀾，則沉浸在另一種思緒里。方才情急之下，他幾乎動用了仙力。雖然最終并未暴露，但這也給他敲響了警鐘。凡間并非絕對安全，而小盈，已經(jīng)成了他顯而易見的“軟肋”。更重要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并不排斥這個“軟肋”，甚至甘之如飴。
“小盈?！彼鋈婚_口，打破了沉默。
“??？”謝小盈心頭一跳，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喚她的名字。
“日后若要出門，尤其是去西市這等地方，務必告知我。”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與堅定，“我陪你?！?/p>
不是詢問，而是陳述。
謝小盈怔怔地看著他被夕陽鍍上一層金邊的側(cè)臉，心尖像是被羽毛輕輕搔過，癢癢的，暖暖的。她低下頭，掩飾住嘴角抑制不住上揚的弧度，輕輕“嗯”了一聲。
晚風拂過，帶著長安城特有的煙火氣，卻吹不散兩人之間那無聲蔓延的、旖旎而甜暖的氣息。巷陌的殺機如同插曲，反而讓某些情感，變得更加清晰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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