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演的余波在訓練基地漸漸平息,新的挑戰(zhàn)接踵而至。排名公布帶來的幾家歡喜幾家愁還未完全消化,主題曲考核與新一輪分組的壓力已經(jīng)像無形的網(wǎng),籠罩在每一個練習生心頭。
梓渝站在新分配的練習室里,聽著導師講解下一輪任務的規(guī)則??諝庵袕浡顾c消毒水混合的味道,燈光照在光潔的地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的目光落在導師身上,看似專注,思緒卻有些飄忽。
這似乎成了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深刻察覺的習慣——無論在喧鬧的演播廳,還是在人來人往的走廊,甚至是此刻在相對封閉的練習室,他的視線總會不受控制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渴盼,掠過人群,搜尋著什么。
他在找那個鏡頭。
那個沉默的、冰冷的,卻只為他而存在的鏡頭。以及鏡頭后面,那個高大冷峻的身影。
他自己也說不清這種依賴感是何時生根發(fā)芽的。也許是從第一次在后臺,被那道極具穿透力的目光捕獲開始;也許是從每一次舞臺表演,都能在臺下固定角落尋得那份專注的凝視開始;也許,僅僅是因為那盒在深夜小徑上,被強硬塞入他手中的、帶著清潤甜意的潤喉糖。
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環(huán)境里,那個始終如一注視著他的鏡頭,成了他唯一能夠確定的坐標。只要找到它,哪怕只是遠遠確認到那個模糊的輪廓,他內心因競爭、評判和無處不在的鏡頭而產(chǎn)生的焦躁與不安,便會奇異地平息下來,仿佛漂泊的船只終于望見了岸邊的燈塔。這成了他隱秘的、不可或缺的安全感來源。
而這種安全感一旦被確認,便開始悄然滋生出新的東西。一種下意識的、連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識的靠近。
梓渝本質上并不是一個安于完全被動的人。他早熟,善于觀察,骨子里藏著一種被現(xiàn)實打磨出的、不輕易顯露的剛硬。當那份注視從最初的“令人心慌”逐漸轉變?yōu)椤傲钊税残摹焙?,一些細微的變化,開始在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地發(fā)生。
第一次,發(fā)生在一個普通的午后。練習生們被拉到戶外進行體能訓練,項目是折返跑。高強度的運動讓所有人都氣喘吁吁,汗水浸透了訓練服。輪到梓渝這一組時,他咬著牙沖刺,肺部火辣辣地疼,終點線似乎遙不可及。
就在他感覺快要力竭時,眼角的余光不經(jīng)意間掃到了訓練場邊緣。田雷站在那里,依舊是簡單的深色衣著,與周圍穿著運動服的工作人員格格不入。他沒有舉著相機,只是雙手插在褲袋里,安靜地看著訓練場。
那一刻,連梓渝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原本有些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原本快要慢下來的腳步,不知怎的又加快了幾分。他甚至沒有去看田雷的表情,只是知道那個人在那里,看著他。最終沖過終點時,他撐著膝蓋大口喘氣,心跳如擂鼓,分不清是因為運動,還是因為那道無聲的注視。
田雷站在場邊,將少年那一瞬間細微的變化盡收眼底。他看到梓渝在瞥見他的瞬間,眼神里閃過的一絲極快的光,以及隨之而來的、幾乎是本能般的努力。這種因他的存在而被激發(fā)的斗志,取悅了他。像在欣賞一株需要特定光照才能展現(xiàn)最美狀態(tài)的植物,而他,恰好掌握了那束光。一種微妙的滿足感,在他慣于評估價值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顆小石子。他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插在褲袋里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那天晚上,【Moonlight_Guardian】更新了一張照片,是梓渝沖過終點線時,發(fā)絲被汗水浸濕,眼神卻異常清亮堅定的瞬間。配文只有一個簡單的符號:“??”。
這無聲的“見證”像是一滴甘露,悄無聲息地滲入了梓渝干涸的心田。
第二次,是在一次聲樂小考之后。梓渝的演唱得到導師不錯的評價,但同時也指出了他高音部分氣息不足的問題。從聲樂教室出來,他心情有些復雜,既有被肯定的喜悅,也有對自身不足的清醒認知。
他低著頭,一邊琢磨著導師的話,一邊漫無目的地在走廊里走著。在一個轉角,他差點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他下意識地道歉抬頭,卻瞬間愣住。
是田雷。
男人似乎正要往另一個方向去,被他擋住了去路。兩人距離很近,近到梓渝能看清他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氣息。
心臟猛地一跳,梓渝的臉頰瞬間就熱了起來。他想說點什么,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只能有些慌亂地垂下眼睫,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一步。
田雷的目光在他泛紅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他因為緊張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立刻離開,只是那樣站著,仿佛在等待什么。
走廊里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梓渝感覺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格外難熬。他終于鼓起勇氣,再次抬起眼,飛快地看了田雷一眼,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詢問關于站子照片的事,或者是為上次的潤喉糖道謝(雖然他當時沒說出口),又或者,只是想叫一聲“攝影師先生”……但最終,他還是什么也沒說出口。
田雷看著他這副欲言又止、臉頰緋紅的模樣,像只誤入領地、驚慌失措?yún)s又忍不住好奇的幼獸。那份想靠近又不敢、想交流又找不到方式的笨拙,意外地不讓他討厭,反而讓他生出一點近乎惡劣的耐心,想看看這只小獸最終能鼓足多大的勇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他幾不可查地微不可查地側了側身,給梓渝讓出了更寬的通路,然后,什么也沒說,邁步與他擦肩而過。
直到田雷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梓渝才緩緩松了口氣,后背卻驚出了一層薄汗。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依舊發(fā)燙的臉,心里有些懊惱自己的笨拙,卻又有一絲奇異的、被縱容了的感覺。因為他感覺到,田雷剛才那短暫的停留,似乎……并不全然是冷漠。
這種模糊的感覺,催生了一些更大膽的、近乎本能的靠近。
一次節(jié)目錄制,因為設備故障,所有練習生需要在后臺等候區(qū)等待很長時間??臻g有限,大家或坐或站,擠在一起。梓渝原本和幾個隊友靠墻站著,不知怎么的,在人群無意識的流動中,他被慢慢地擠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田雷就站在離他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同樣靠著墻,微閉著眼,似乎在養(yǎng)神。
梓渝的心跳又開始不規(guī)律。周圍是隊友們低聲的談笑和工作人員忙碌的腳步聲,而這個角落卻仿佛自成一片天地。他能清晰地看到田雷低垂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下頜線冷硬的弧度。
鬼使神差地,梓渝沒有挪開,反而悄悄地將身體的重心更靠近了墻壁一些,拉近了那本就微不足道的距離。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fā)出的、淡淡的體溫。
他屏住呼吸,不敢動彈,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是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著他,想要離這道給予他安全感的光源更近一點。
田雷依舊閉著眼,仿佛毫無察覺。但少年靠近時帶來的微弱氣流,以及那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的、帶著點奶味的清新氣息,像羽毛一樣掃過他的感知。他清楚地知道這小家伙在做什么。這種小心翼翼的、自以為隱秘的靠近,帶著一種全然的信任和依賴,微妙地觸動了他心底某個不常被觸及的角落。他按捺住想要睜眼看看他此刻神情的沖動,享受著這份無聲的、帶著溫度的秘密靠近。但就在梓渝因為緊張而輕輕吞咽了一下,喉結滾動發(fā)出細微聲響時,田雷搭在身側的手臂,幾不可查地、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手指。
故障排除,錄制繼續(xù)。人群開始移動。梓渝像是從一場隱秘的夢中驚醒,慌忙低下頭,混入隊友之中,匆匆離開。自始至終,田雷都沒有睜開眼,也沒有看他。但梓渝卻覺得,剛才那短暫的、無聲的靠近,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
那天之后,他隱約覺得,田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些難以言喻的變化。不再是純粹的、冷靜的觀察,偶爾會多一絲幾不可查的……審視?或者說,是另一種形式的關注。有一次,他在練習室對著鏡子練習表情管理,一抬頭,透過鏡子,正好對上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田雷的視線。那目光沉沉,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讓梓渝瞬間有種被看穿的心虛,臉頰不受控制地開始發(fā)熱。
試探,在無聲中悄然升級,融入了日常的縫隙。
新一輪的公演分組,梓渝抽到了一首需要與女舞蹈老師合作一小段現(xiàn)代舞的歌曲。歌曲情感細膩,需要表現(xiàn)出依戀與分離的矛盾。排練時,難免會有一些必要的、非親密接觸的肢體互動,比如眼神的交匯,手勢的呼應,以及短暫的、保持安全距離的站位配合。
在一次聯(lián)排時,梓渝需要按照編舞設計,在某個節(jié)點,將視線投向虛擬的“戀人”(由女老師扮演),眼神要傳遞出不舍與祝福。就在他按照要求,目光專注地望向舞蹈老師的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從觀察區(qū)的方向投來,牢牢地鎖定在他身上。
是田雷。
那一刻,梓渝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種混合著莫名心虛和一絲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想要證明什么的心情涌了上來。他沒有躲閃那道注視,反而在完成編舞要求的眼神交流時,比排練時更加投入,更加專注。他甚至下意識地,將那份因為知道被田雷注視著而產(chǎn)生的、細微的緊張感,也融入了表演中,使得那份“不舍”里,多了一絲真實的、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能感覺到,那道來自觀察區(qū)的目光,似乎變得更加銳利,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幾乎要將他釘在原地。
田雷的目光透過鏡頭,牢牢鎖在那個與女老師“深情”對視的少年身上??粗潜扰啪殨r更加投入、甚至帶著點表演性質的“專注”,一種陌生的、類似于煩躁的情緒,像細小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的心臟。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他的月光將那份因他而生的、真實的緊張和顫抖,投射到別人身上,哪怕只是表演。這超出了他劃定的界限。他需要讓他知道,誰才是他唯一的、真正的觀眾。
排練一結束,舞蹈老師還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梓渝今天狀態(tài)不錯,情感比之前飽滿很多,那個眼神很好?!?/p>
梓渝勉強笑了笑,心跳依舊很快,不敢回頭去看觀察區(qū)。
當晚,他趁著室友周瑞去洗漱的短暫間隙,像做賊一樣,飛快地借用了他的手機。手指有些顫抖地輸入密碼,點開微博,直接搜索到【Moonlight_Guardian】的主頁。
主頁上,最新發(fā)布的是一組九宮格。前八張,是其他幾位練習生在訓練、休息或與隊友互動時的抓拍,光影構圖依舊講究,捕捉的瞬間或努力,或溫馨。而最后一張,是一張空鏡——深夜無人的練習室,地板上映著窗外的月光,模糊,安靜,帶著一絲清冷的孤獨感。
配文是簡短的,甚至有些突兀的兩個字,與圖片似乎并無直接關聯(lián):“專注。”
沒有他的單人照。
一種復雜的情緒瞬間攫住了梓渝。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撓了一下,有點癢,又有點莫名的雀躍。他看著那張空無一人的練習室照片,和那意有所指的"專注"二字,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那個總是沉默地注視著他的人,好像……真的被他惹到了。
這個認知讓梓渝的心跳快了幾拍,卻不是害怕,而是一種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般的新奇感。原來那個看起來永遠冷靜自持的"攝影師先生",也會有這樣帶著情緒的反應。
他想起下午排練時,自己故意在女老師面前展現(xiàn)的"專注",想起那時背后那道驟然變得極具存在感的視線……現(xiàn)在想來,那分明不是單純的審視,而是帶著溫度的關注。
這回應很含蓄,甚至帶著點不動聲色的警告——他今天,被"冷落"了。
但這個"冷落",反而讓梓渝更加確信了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分量。如果真的不在意,又何必特意用這種方式來提醒他呢?
周瑞洗漱回來,看到梓渝對著手機發(fā)呆,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好奇地湊過來:"看什么呢?又是你的站子更新了?"說著就要拿回手機。
梓渝這才回過神,輕巧地將手機鎖屏,遞還給周瑞時,耳根微微泛紅,語氣卻帶著幾分輕松:"沒什么,就是看看今天的反響。"
他躺回自己的床上,雙手枕在腦后,望著天花板出神。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狹長而清冷的光斑。
而此刻在園區(qū)另一端的臨時辦公室,田雷剛結束與節(jié)目制片人的通話。他走到窗邊,目光掠過夜色中練習生宿舍樓的輪廓。
今天下午在走廊與導演交談時,他無意中聽到工作人員推著設備車經(jīng)過時的閑聊:
"周瑞那小子又被沒收手機了......"
"梓渝好像經(jīng)常借他手機看粉絲反饋......"
這些只言片語在他腦海中回響。原來他的月光,是借著這樣的方式,在注視著他為他圈出的這片星空。
這個認知讓田雷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他拿出私人手機,點開【Moonlight_Guardian】的后臺,看著那個來自錄制園區(qū)、已被他默默標記的訪問記錄。
宿舍里,梓渝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
他好像……摸到了一點門道。
那道視線,不僅僅是庇護和引導,它也會因為他的"不乖"而產(chǎn)生波動。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心里泛起一絲奇異的滿足感。
這份認知讓他更加大膽,也讓他對那道視線的理解,更深了一層。
原來那道看似冰冷的注視,底下藏著這樣細膩的溫度。而這份溫度,只為他一個人存在。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么做了——他要繼續(xù)"探索",看看這道視線到底能為他波動到什么程度。畢竟,被這樣特別地關注著,感覺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