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州區(qū)的冬日常被濃霧裹挾，可這日清晨，鉛灰色的云層卻直接傾落下鵝毛大雪，不過半日，城區(qū)的街道便被裹上了一層厚絨似的白。主干道旁的商鋪大多關了門，零星開著的便利店也只亮著暖黃的燈，將行人瑟縮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下午四點，雪勢絲毫未減，簌簌的落雪聲里，和平路中段的人行道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格外扎眼——那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正蜷縮著躺在雪地里。

　　男孩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色薄棉襖，袖口和下擺都磨出了毛邊，顯然不合身的衣服裹在他單薄的身上，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枯葉。他的頭發(fā)被雪打濕，幾縷深色的發(fā)絲貼在額頭上，凍得發(fā)紅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睫毛在微微顫動，像是還在努力對抗著刺骨的寒冷。他的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白霧，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醒著，可那雙眼眸卻半睜著，茫然地望著漫天飛雪，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

　　路過的人不算少，大多是裹緊大衣、腳步匆匆的上班族，或是提著菜籃準備回家的老人。第一個注意到男孩的是位穿著紅色羽絨服的阿姨，她剛從對面的菜市場出來，手里拎著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的白菜葉子還沾著雪。她走到男孩身邊，停下腳步，眉頭皺了起來，嘴里小聲嘀咕著：“這孩子怎么躺這兒了？家長呢？”她猶豫了幾秒，蹲下身想伸手碰男孩的肩膀，可手指剛碰到男孩冰涼的棉襖，又猛地縮了回來?！皠e是有什么病吧？”她想起前陣子小區(qū)里說過的“碰瓷”傳聞，心里咯噔一下，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雪，又看了男孩一眼，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轉身快步離開了，塑料袋摩擦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雪幕里。

　　緊接著過來的是兩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一男一女，手里拿著熱奶茶，哈著白氣說說笑笑。女孩先看到了男孩，拉了拉男孩的袖子：“你看，那有個小朋友躺在地上?！蹦猩樦哪抗饪催^去，眉頭一挑：“這么冷的天，他不冷嗎？要不我們叫警察吧？”女孩卻搖了搖頭，喝了一口奶茶：“別了吧，萬一他家人等會兒找來，說我們多管閑事怎么辦？而且我們還要趕去補課呢，別給自己找煩惱了?！蹦猩肓讼?，覺得有道理，便拉著女孩繞開男孩，腳步更快了，兩人的笑聲很快被落雪聲蓋過。

　　之后又有幾個人路過，有人拿出手機對著男孩拍了張照，發(fā)了條朋友圈，配文“萬州街頭看到一個沒人管的小孩，好可憐”，卻沒停下腳步；有人只是瞥了一眼，便低著頭繼續(xù)走，嘴里念叨著“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別摻和”；還有個推著三輪車賣烤紅薯的大爺，停在男孩不遠處，掀開保溫的棉被，拿出一個熱氣騰騰的紅薯，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把紅薯放回車里，蹬著三輪車慢慢走了，車輪壓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痕跡。

　　雪越下越大，男孩身上的薄棉襖已經(jīng)積了一層雪，他的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發(fā)抖，牙齒打顫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他試著想站起來，可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剛撐起一點身子，又重重地倒回雪地里，濺起一片細碎的雪花。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的飛雪漸漸變成了一片白色，耳邊的落雪聲也越來越遠，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在一點點吞噬他的體溫。他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眼皮越來越重，終于，頭一歪，徹底暈了過去，胸口的起伏也變得更加微弱。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女孩略帶疲憊卻清脆的聲音：“終于結束了，這KPI比賽打了一下午，我胳膊都快酸了?！闭f話的是蕭初夏，她剛從附近的電競館出來，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長款羊毛大衣，領口和袖口都鑲著柔軟的兔毛，襯得她皮膚白皙，眉眼間帶著一絲比賽后的倦意，卻依舊明亮。她一手拿著手機，正在回復隊友的消息，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快步走著，想趕緊回到自己的小屋，喝杯熱奶茶暖暖身子。

　　走到和平路中段時，蕭初夏眼角的余光瞥見了雪地里的男孩，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皺起了眉頭。一開始她以為是哪個孩子在玩雪，可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男孩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得像雪一樣，嘴唇也凍得發(fā)紫，顯然是暈過去了。蕭初夏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她趕緊收起手機，蹲下身，伸出手輕輕碰了碰男孩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孩子的體溫怎么這么低？

　　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站起身，解開自己大衣的扣子，將這件雪白的、還帶著自己體溫的大衣脫了下來。大衣很長，幾乎能把男孩整個裹住，蕭初夏小心翼翼地將大衣披在男孩身上，又輕輕把男孩的胳膊放進袖子里，拉好衣襟，生怕冷風灌進去。做完這一切，她深吸一口氣，彎下腰，一只手穿過男孩的膝蓋，另一只手托著男孩的后背，輕輕將他抱了起來。男孩比她想象中輕很多，瘦得硌手，蕭初夏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她把男孩抱得更緊了些，用自己的體溫盡量溫暖他。

　　“別怕，我?guī)闳ヅ偷牡胤健！笔挸跸妮p聲說著，雖然知道男孩聽不見，卻還是忍不住安慰了一句。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讓男孩靠在自己懷里更舒服些，然后邁開腳步，朝著自己小屋的方向走去。雪還在下，落在蕭初夏的頭發(fā)上、肩膀上，很快就積了一層白，可她絲毫沒有在意，只是加快了腳步。懷里的男孩很安靜，只有微弱的呼吸聲，蕭初夏能感覺到他的身體還在輕微發(fā)抖，便把他抱得更緊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點到家，讓這孩子暖和起來。

　　街道上的行人依舊匆匆，有人看到蕭初夏抱著一個昏迷的男孩，披著一件不屬于她的雪白大衣，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卻依舊沒有人停下腳步。蕭初夏沒有理會旁人的目光，只是專注地走著，她的腳步很穩(wěn)，懷里的男孩也沒有晃動。雪地里留下了她深淺不一的腳印，一直延伸向遠方，像是一條通往溫暖的路。她知道，自己的小屋不大，卻很暖和，有熱開水，有厚被子，等把男孩帶回去，先給他喝點熱水，再蓋上厚被子，等他醒了，再問問他的家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