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春宮回碎玉軒的路上，夕陽把宮墻染成了暖金色，可沈青蕪心里卻沒半分暖意。

方才離席時，她聽見華貴妃慕容華的心聲，淬著毒般怨毒：“沈青蕪這小賤人，竟敢壞我好事，來日定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錦書扶著她的胳膊，腳步放得極輕：“主子，您腳腕沒事吧？方才在殿里摔那一下，看著就疼。”

沈青蕪搖搖頭，指尖揉了揉微麻的腳踝——方才“腳滑”是真的，只是力道收得巧，沒摔重，卻恰好能撞翻糕點。她望著路邊的芍藥，忽然停住腳：“錦書，你先回去，我想在御花園走一走，透透氣?！?/p>

錦書雖有些擔(dān)心，卻也知道主子性子沉穩(wěn)，便點頭應(yīng)了：“那奴婢在碎玉軒門口等您，您早點回來?！?/p>

沈青蕪獨自往御花園深處走，越往里走，宮人的身影越少。她尋了處栽著玉蘭樹的石凳坐下，剛想閉上眼歇會兒，就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伴隨著一道低沉的男聲，帶著幾分疲憊：“都退下吧，朕想一個人待會兒?！?/p>

是景宣帝蕭景淵。

沈青蕪心里一緊，剛想起身回避，卻聽見他的心聲——那聲音不像在長春宮時那般平靜，反而帶著幾分煩躁與不耐：“華貴妃越來越放肆，竟敢在皇后宮里下毒；柳清晏也不是省油的燈，句句都在引著朕查鎮(zhèn)國公府；滿殿的人，不是爭寵就是算計，沒一個能讓人清凈的?！?/p>

她悄悄往石凳后縮了縮，借著玉蘭樹的陰影遮住身形。蕭景淵走到不遠(yuǎn)處的池塘邊，背對著她站定，望著水面上的殘荷，眉頭緊鎖。

沈青蕪屏住呼吸，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她能清晰地聽見他心里的念頭，像走馬燈似的轉(zhuǎn)個不停：“旱災(zāi)還沒緩解，江南糧商又在囤糧，戶部尚書（慕容華的舅父）卻只知道哭窮；鎮(zhèn)國公手握兵權(quán)，越來越難制衡；太子之位空懸，皇子們雖小，背后的勢力卻已經(jīng)開始明爭暗斗……這江山，坐著真累?！?/p>

一陣風(fēng)吹過，玉蘭花瓣簌簌落下，其中一片正好落在沈青蕪的發(fā)間。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拂，動作極輕，卻還是驚動了蕭景淵。

“誰在那里？”蕭景淵轉(zhuǎn)過身，目光銳利地掃過來。

沈青蕪知道躲不過，索性站起身，屈膝行禮：“臣妾沈青蕪，參見皇上。”

蕭景淵認(rèn)出她是方才在長春宮的微答應(yīng)，眉頭稍緩：“是你？怎么在這里？”

“回皇上，臣妾宴席后覺得悶，便來御花園走走，不想驚擾了皇上，還請皇上恕罪。”沈青蕪垂著頭，聲音溫和，沒有半分刻意討好的意味。

蕭景淵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這女子垂著眼，長睫像兩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身上穿著簡單的淺碧宮裝，卻透著一股干凈的書卷氣，不像宮里那些妃嬪，一見面就想著爭寵邀功。他心里的念頭軟了些：“無妨，朕也只是想找個清凈地方。”

沈青蕪沒接話，只是安靜地站著。她聽見蕭景淵的心聲：“這女子倒安靜，不像慕容華那般聒噪，也不像柳清晏那般算計，看著讓人舒心?！?/p>

蕭景淵在石凳上坐下，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坐吧?！?/p>

沈青蕪依言坐下，與他隔著半臂的距離，規(guī)規(guī)矩矩。她看見石凳上落了片玉蘭花瓣，伸手輕輕拂去，動作自然，沒有半分做作。

蕭景淵看著她的動作，忽然開口：“你方才在長春宮，是故意撞翻那牡丹糕的？”

沈青蕪心里一咯噔，面上卻依舊平靜，抬頭望著他，眼神清澈：“皇上說笑了，臣妾只是腳滑，并非故意?！彼犚娛捑皽Y的心聲：“朕不信是巧合，可她這模樣，倒不像說謊……罷了，不管是不是故意，她救了賢妃，也沒讓場面太難堪，是個聰明的?！?/p>

蕭景淵沒再追問，轉(zhuǎn)而聊起別的：“你是翰林學(xué)士沈仲書的庶女？”

“是?！?/p>

“沈仲書是個老實人，就是性子太直，在朝堂上總吃虧?！笔捑皽Y的心聲里帶著幾分惋惜，“可惜了一身才學(xué)，卻不懂站隊，只能在翰林院里混日子。”

沈青蕪順著他的話頭，輕聲說：“父親常說，讀書人的本分是‘修身齊家’，至于朝堂紛爭，他不愿摻和，也摻和不來?！彼犚娛捑皽Y的心聲：“說得好！比那些削尖了腦袋想攀附的人強多了?！?/p>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蕭景淵大多時候在說，沈青蕪偶爾應(yīng)和幾句，卻句句都說到他心坎上——她聽見他“想聊江南的事”，就說起家鄉(xiāng)的小橋流水；聽見他“煩奏折上的官話”，就講些沈府后宅的趣事，逗得他笑出聲。

不知不覺，夕陽已經(jīng)沉了下去，宮墻的影子拉得很長。蕭景淵站起身，看著沈青蕪：“時候不早了，朕送你回去?！?/p>

沈青蕪連忙起身：“不敢勞煩皇上，臣妾自己回去就好?！?/p>

“無妨。”蕭景淵率先邁步，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溫和。

一路上，蕭景淵沒再說話，沈青蕪卻聽見他的心聲：“這沈青蕪，不僅安靜，還懂人心，比宮里那些女人強多了。往后煩悶時，倒可以找她聊聊天。”

到了碎玉軒門口，錦書正翹首以盼，見皇上送主子回來，連忙跪下行禮。

蕭景淵看著沈青蕪，叮囑道：“夜里風(fēng)涼，早些歇息?！?/p>

“謝皇上關(guān)心，皇上慢走?！鄙蚯嗍徢バ卸Y，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

直到看不見皇帝的鑾駕，錦書才激動地拉著沈青蕪的手：“主子！皇上竟然送您回來！這可是天大的恩寵??！”

沈青蕪卻沒那么興奮，她抬手摸了摸手背的針痕，心里清楚——皇帝的“恩寵”，就像御花園的玉蘭花瓣，看著美好，風(fēng)一吹就落了。今日他覺得她“安靜懂人心”，明日或許就會覺得她“平淡無味”。

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院子，望著天邊的殘月，輕聲對錦書說：“把皇上賞的錦緞和玉簪收起來，別張揚。往后的日子，還得小心過?！?/p>

錦書雖不解，卻還是點頭應(yīng)了。她不知道，自家主子心里，已經(jīng)聽見了華貴妃“派人盯著碎玉軒，找機會報復(fù)”的心聲——這場御花園的偶遇，是恩寵，也是新的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