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晨光依舊準時造訪三樓東區(qū)的角落，將靠窗的那張書桌涂抹得一片暖融。桌角，一瓶溫水和一盒薄荷糖如同過去一周的每一個清晨，安靜地等候著它們的主人。

陸知夏放下沉甸甸的帆布包，目光習慣性地掃過那兩樣小東西，清冷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暖意。起初的疑惑已經(jīng)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習慣。

她并非沒有被人示好過，作為法學院乃至A大都小有名氣的存在，各種形式的關(guān)注她早已司空見慣。但這種持續(xù)的、安靜的、只存在于細節(jié)里的體貼，還是第一次遇到。

會是誰呢？她坐下，擰開瓶蓋，水溫恰到好處，驅(qū)散了清晨從宿舍到圖書館一路帶來的微涼。她腦海中閃過幾個可能的面孔，辯論隊里某個細心的新隊員？或者某個在課堂上向她請教過問題、眼神崇拜的學妹？思

緒只是短暫停留，便被更重要的《國際法案例精析》占據(jù)。對她而言，這種程度的示好，或許只是又一個普通的“學妹粉絲”表達善意的方式，雖然比其他人更堅持、更細致一些。

她沉浸入法條的海洋，邏輯與理性構(gòu)筑起她堅固的世界。直到下午，陳默學長抱著一摞資料風風火火地找來，才打破了這片寧靜。

“知夏！可找到你了！”陳默壓低聲音，額角帶著細汗，“下周末和師大的交流賽，辯題下來了，關(guān)于‘網(wǎng)絡匿名性是否有利于公共討論的健康發(fā)展’，我們是反方。這是初步收集的資料，你先看看，我們晚上訓練時討論。”

陸知夏接過資料，快速瀏覽了一下關(guān)鍵詞，眉頭微蹙：“反方……論證壓力不小。網(wǎng)絡匿名的弊端顯而易見，但要論證它‘不利于’健康發(fā)展，需要更精巧的框架。”

“所以得來靠你這個最佳四辯?。　标惸χ?，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桌角的薄荷糖，隨口調(diào)侃道，“喲，這又是哪個貼心的小學妹送的？連續(xù)好幾天了吧？看來我們陸學姐魅力不減啊。”

陸知夏聞言，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將資料整齊地碼放在一邊：“無關(guān)緊要的事?！闭Z氣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她確實沒太將這事放在心上，或者說，她慣常的理性讓她下意識地回避去深究這種帶著明顯情感傾向的行為。

然而，當陳默離開后，她的視線再次落在那盒薄荷糖上時，心里那點被強行壓下的探究欲，卻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了圈圈漣漪。

真的……只是無關(guān)緊要嗎？那個總是出現(xiàn)在附近，眼神躲閃，臉頰容易泛紅的文學院女孩——許清淮的面容，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開學初的幫忙，辯論隊招新時的慌亂，以及最近在圖書館頻繁的“偶遇”……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產(chǎn)生，難道……會是她？

這個猜測一旦產(chǎn)生，便帶著某種莫名的合理性。許清淮看她時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招新表上那些欲蓋彌彰的小心思，還有此刻這持續(xù)不斷、帶著笨拙真誠的細節(jié)關(guān)懷……種種線索串聯(lián)起來，指向了一個讓她有些意外的答案。

她并非遲鈍，只是習慣了與人保持距離，習慣了用理性的外殼包裹自己細膩的內(nèi)心。此刻，這層外殼似乎被一種執(zhí)著的溫度悄悄熨帖著。

陸知夏合上書，做了一個她平時絕不會做的、略顯沖動的決定。她站起身，朝著那個斜后方、總是埋著一顆毛茸茸腦袋的座位走去。

許清淮正對著一本《文學理論教程》神游天外，筆尖在紙上無意識地劃拉著“陸知夏”三個字的輪廓。當一片陰影籠罩下來時，她茫然抬頭，瞬間對上了那雙清澈如星、此刻正帶著些許探究意味望著她的眼睛。

“！”

許清淮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鍵，呼吸停滯，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臉頰、耳朵、脖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層緋紅。她手忙腳亂地想用書本蓋住紙上那些偷偷寫下的名字，動作慌亂得差點打翻旁邊的水杯。

“學、學姐？！”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變了調(diào)，帶著明顯的小結(jié)巴。

陸知夏將她這一系列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那個猜測已然確定了八九分。她看著女孩紅透的臉頰和那雙寫滿了“不知所措”的眼睛，像只被獵人堵在窩里的小兔子，可憐又……有點可愛。她原本公事公辦的語氣，不自覺地放緩了些。

“許清淮，”她叫她的名字，看到對方因為這個名字而明顯瑟縮了一下，眼神更加慌亂，“我有點事想問你?！彼哪抗庖庥兴傅仄诚蜃约簞偛抛坏姆较颍澳莻€位置上的水和糖，是你放的嗎？”

“轟——！”

許清淮感覺自己的大腦像被投入了一顆炸彈，瞬間一片空白。被發(fā)現(xiàn)了！完完全全地被發(fā)現(xiàn)了！她設想過無數(shù)次被陸知夏注意到的方式，唯獨沒想過會是這種直接被“質(zhì)問”的場景。

她張了張嘴，想否認，想找個借口，但在陸知夏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的謊言都顯得徒勞而可笑。

她攥緊了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低下頭，盯著桌面上的木紋，仿佛那是什么絕世奧秘。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聲音大得她懷疑陸知夏都能聽見。最終，所有的掙扎都化為一聲細弱蚊蚋、幾乎聽不清的承認：

“……嗯。”聲音里帶著認命般的羞赧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笆恰墙o學姐準備的。”

說完這句話，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頭垂得更低，恨不得整個人都縮進地縫里。她等待著預想中的疏離拒絕，或者禮貌而冷淡的“不需要”。

然而，預想中的話語并沒有到來。

陸知夏看著眼前這個幾乎要縮成一團的女孩，那顆被嚴謹法條和辯論邏輯層層包裹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那聲細弱的承認，帶著全然的坦誠和孤注一擲的勇氣，比她聽過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具沖擊力。

不是為了討好，不是為了接近，似乎就只是……單純地想為她做點什么。這種純粹而執(zhí)著的善意，像一縷微弱卻持續(xù)的風，終于拂過了她心湖的水面，漾開了清晰的波紋。

她沉默了幾秒，這短暫的沉默對許清淮而言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謝謝?！标懼拈_口，聲音比平時更柔和了些，少了些許清冷，多了點不易察覺的溫度。“不過，以后真的不用這么麻煩?！?/p>

許清淮猛地抬頭，撞進陸知夏的眼里。那雙總是清澈堅定的眼眸中，此刻似乎多了點別的東西，不是責備，不是疏離，而是一種……她看不懂的，類似于溫和審視的東西。

“我……”許清淮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陸知夏沒有再多言，只是又看了她一眼，將那枚帶著她指尖溫度的薄荷糖輕輕放在了許清淮攤開的書頁上。“這個，給你吧?！彼D了頓，補充道，“下次辯論隊有面向新生的觀摩賽和培訓，如果你還對辯論感興趣，可以來看看。”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

許清淮呆呆地看著她離開，又低頭看向書頁上那枚小小的、折射著陽光的薄荷糖，仿佛那不是一顆糖，而是一枚被授予的勛章。陸學姐沒有生氣，還跟她說了“謝謝”，甚至……邀請她去看辯論賽？

巨大的喜悅和后知后覺的羞澀交織在一起，讓她臉上的紅暈久久無法褪去。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顆糖，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全世界最甜的寶藏。

而走回座位的陸知夏，重新拿起鋼筆，卻罕見地沒有立刻投入學習。筆尖在紙上停頓了片刻，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女孩那張紅得快要滴血的臉，和那雙因為被叫到名字而瞬間亮起、又因為害羞而迅速躲閃的眼睛。

許清淮……

她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這個文學院的小學妹，似乎和她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樣。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