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聽雨閣”褪去了雨夜的詭譎，顯得古樸寧靜。雕花木門虛掩，門楣懸著一串小銅風鈴，偶被微風拂動，發(fā)出清細的叮咚聲。
林晞站在街對面，內心如纏亂的線。
昨夜的經歷仍清晰得駭人——冰冷的注視、詭異的霜花、倒影中非人的眼。理智催促他轉身離開，將一切歸結于疲憊的幻覺，徹底封存。
可他的雙腳像被什么釘住了。
不只是恐懼，更有一種源于學術本能的好奇，一種難以言喻的被牽引感，不斷拉扯著他。還有那卷竹簡上驚鴻一瞥的文字——“影隨形，異瞳現，非人之窺，彼岸之門……”
那真的是巧合？還是某種提示，甚或是……警告？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浮動著淡而確切的檀香，似從店中飄來。最終，好奇與求真的渴望壓過了退意。他穿過街道，走向那扇半開的木門，風鈴在他頭頂輕響，如一聲低語。
店內光線幽暗，空氣里舊木、塵灰與檀香交織，時光仿佛在此沉淀、流速放緩。博古架列滿各式物件，從瓷玉器到古錢印章，靜默陳列。
柜臺后，一位身著藏青長衫的老者正戴白手套，悉心擦拭一只青花瓷瓶。他發(fā)絲梳得齊整，戴著圓框眼鏡。風鈴響動，他緩緩抬頭，目光透過鏡片落在林晞身上。
那目光平靜而深邃，帶著洞悉世事的通透感，林晞莫名緊張，覺得自己不像顧客，倒像一件被審視的古物。
“隨意看。”老者聲線平和，略帶沙啞，如磨損的書頁。
“您好，”林晞盡量讓語氣自然，走近柜臺，目光似無意掃向櫥窗，“老板，您店里的東西……都很有年頭。”
“混口飯吃，都是些老物件。”老者放下瓷瓶，摘下一只手套，語氣平淡。
林晞斟酌詞句，心跳如擂鼓?！拔摇瓕γ袼坠偶芨信d趣。方才在外面，見您櫥窗里那卷竹簡，上面的篆文頗有意思，能否方便一觀？”
老者擦拭眼鏡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他重新戴好眼鏡，深深看了林晞一眼，那眼神多了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年輕人對那個感興趣的可不多?！彼粗每煞?，反而問道，“昨夜下雨，我看你在櫥窗外站了許久，沒帶傘？”
林晞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被注意到了！且是在那般情形下！
他強作鎮(zhèn)定：“是……雨勢不小，暫避了片刻。當時……玻璃上似乎有些奇特反光?！彼o盯著老者神情試探。
老者面上波瀾不驚，只微微頷首：“老玻璃了，雨天難免扭曲折射，易看走眼?！苯忉尯锨楹侠?，天衣無縫，仿佛昨夜那駭人一幕確系光學幻象。
但林晞不信。那冰冷的注視感，絕非“看花眼”可言。
老者轉身，自櫥窗內取出竹簡，置于柜臺絨布上?！翱窗?，小心些，是仿制的，不過也有些年歲了?！?/p>
林晞心跳再度加速。他小心靠近，目光急切地捕捉竹簡上的字跡。
確是仿古品，但做舊工藝極高，竹片溫潤，刻痕古拙。內容多記載某種祭祀山川的儀式，流程繁瑣，用語晦澀。
他的指尖微顫，撫過竹簡表面，終停于昨日瞥見的那行小字。
“影隨形，異瞳現，非人之窺，彼岸之門……”
字跡清晰，絕非虛妄。
他深吸氣，指向那行字，盡力維持學術探討的口吻：“老板，這行附錄的小字頗為特別，不似正文。您可知其含義？像是……某種讖語？”
老者瞥了一眼，渾濁眼底似有極細微的光一閃而過。他沉吟片刻，緩聲道：“老祖宗的東西，常愛故弄玄虛。大意許是：影子生了異心，怪瞳顯現，遭非人之物窺探，通往彼世之門開啟。鄉(xiāng)野奇談，當不得真?！?/p>
他說得云淡風輕，如在閑聊尋常。
可每一詞，都似重錘，敲在林晞心口！
影隨形……異瞳現……非人之窺……彼岸之門……
這幾乎是在復述他昨夜的遭遇！
這絕不可能是巧合！
“當不得真么？”林晞抬頭，目光銳利地看向老者，“若有人……感覺自己真切遇上了呢？”
老者與他對視，臉上皺紋在昏光中愈顯深邃。他未直接回答，只慢悠悠道：“年輕人，世界廣袤，未見之物未必虛無，可見之象未必真相。有時，過分好奇，反會開啟不該開啟的匣子?！?/p>
話似提醒，又似警誡。
他輕輕卷起竹簡收回。“此物，不售?？纯磩e的吧?！?/p>
第四節(jié)：新的陰影
離開“聽雨閣”，林晞心情更沉，卻也愈發(fā)明晰。
店主定然知曉什么。他那諱莫如深的態(tài)度，近乎直白的“讖語解讀”，皆印證林晞所遇非虛。
“非人之窺”……那注視他的，究竟是什么？
他心神恍惚地走在歸途，陽光燦爛，卻覺較昨夜淋雨時更冷。老者之言回蕩耳際：“過分好奇，反會開啟不該開啟的匣子?！?/p>
然則，匣子似乎已然開啟。自他被“盯上”剎那，便已無從選擇。
直至行至公寓樓下，正要刷卡入門時，那熟悉的感覺再度襲來！
一道冰冷視線，似跨越距離，又一次黏附于背。
他猛然回首，心臟幾乎停跳。
街對面，熙攘人流中，一個身著黑色長風衣的高瘦身影格外刺目。距離甚遠，面容難辨，但林晞有種強烈的直覺——正是此人！
那人似乎正“望”著他。旋即，身影悄然后撤，融進人群陰影，霎時消失不見，迅捷如從未現身。
但林晞確信，他看見了。
非幻非妄。
那“非人之窺”，不獨存于雨夜櫥窗倒影，更于光天化日下，再度顯現。
它，或他，一直如影隨形。
林晞背倚冰冷公寓門，緩緩滑坐下去，手指插入發(fā)間，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惶惑與驚懼，以及一種被龐大未知牢牢鎖定的、令人窒息的戰(zhàn)栗。
調查必須繼續(xù)。他必須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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