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白千打開房門。

“星兒見過師父?！倍涡窃缫押钤陂T外。

“你怎么在這里？”

“星兒說過一早給師父請安，說到做到。”段星咧開嘴笑了，雪白的糯米牙亮亮的象兩排貝殼。

　“你我并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師徒，不必講究師徒之禮?！卑浊О逯槪瑪[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

“師父是嫌棄星兒？”段星怔了怔，眼眶中緩緩冒出淚花。

“哎，你別哭啊，我沒說什么難聽的話吧?！卑浊б恢闭J為流眼淚是小姑娘們才干的事，比如星月師妹這樣的，哪里想到男人也會因為一句話象娘兒們似的哭起來。

他不勸還好，這一勸，段星的眼淚更象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下來。

白千暗叫倒霉，怎地收個了小哭包當徒弟。

“男子漢大丈夫應性情堅毅，說得兩句你就哭哭啼啼，這般軟弱擔得起什么責任！”說罷向徒兒擲去一物，段星接在手里，只覺得蘭芷清香直入鼻端，細看是塊淡藍色手絹，段星從沒聞到這般好聞的氣味，不禁握緊了手絹，連流眼淚都忘了。

師父肯扔手絹過來就意味著沒拒絕這個徒弟。

“不準再哭了啊，我最討厭你師叔跟我哭鼻子鬧別扭?！?/p>

“師父很討厭愛哭的女孩兒么？”段星訕訕拭干眼淚。

“唉，一聽到女孩子的哭聲我頭都大了?！?/p>

“如果星兒是個愛哭的女孩兒呢？”段星突發(fā)奇想。

“立即逐出師門！”白千惡狠狠的道。

段星不吭聲了，過了一陣又問：“我可以進房嗎？”

白千沒拒絕。

段星將帶來的食物放在桌上：“這是糯米蒸糕和玫瑰清露。昨日晚宴，我見師父不喜油膩，自行給師父備了清爽小菜，師父嘗嘗吧?！?/p>

白千隨意嘗了嘗。

“怎樣？”段星提著小心。

白千略微點頭。

段星笑得象花兒綻放。

白千喚醒橫霜：“你將這些吃完不準剩一點兒！”又吩咐在一旁發(fā)呆的段星：“我這會兒有空，教你幾招劍術，你用心練習，晚上我來檢查，若有半點招式做錯，哼！”

段星大喜：“徒兒一定用心練習，不負師父教導！”

白千本打算教徒兒最簡單的入門劍法，看他信心十足，登時換了念頭，拔劍出鞘：“我演示一遍，你仔細看，一招一式都記牢啦?！?/p>

段星依言凝神細觀，師父施展出的劍法精妙無方，劍氣所至震得樹上花朵紛紛墜下，看得段星目眩神迷，漸漸覺得花雨中舞劍之人風姿清冷超凡脫俗，有如天人下凡。

白千招式一變，劍尖啪地打在段星腿上。

“此劍法名鏡花水月，我演示的起式大海潮生，你來試試?！?/p>

鏡花水月為白子畫自創(chuàng)，其精微奧秘長留弟子也不能看一遍就能領會，何況段星凡夫俗子。這是白千見段星神游天外不肯用心，故意將徒兒一軍。

段星只顧看師父去了，哪里記得全劍招？硬著頭皮舉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舞動一回。她聰明過人，雖不能理解劍法的精微變化，大體招式也能學得似模似樣，

白千一旁看著，暗贊此徒是個練武的奇才。

眼見師父的黃皮四方臉越來越舒展，段星精神一振，將劍舞得飛快。

“錯了，停住。”白千叱道：“這一招刺敵胸膛乃虛招，誘他舉劍護胸時你就變招刺他咽喉?！?/p>

段星收劍道：“弟子是這樣做的?！?/p>

白千道：“招式?jīng)]錯，錯在你手上力道沒把握好，刺喉時你出手太狠太快。創(chuàng)此劍法那位心懷慈悲憫惜眾生，再壞的人也經(jīng)了改過的機會，不肯一劍斃其性命，以劍刺喉意在震懾不在取人性命，按你的力道出招，對方咽喉勢必給一劍洞穿！你招招兇狠劍劍致命下手毫不留情，大大違背了創(chuàng)立劍法那位的初衷，你若不改，便不配學這鏡花水月！你按我教的多練幾遍！”

段星練習數(shù)次依舊不能把控力道，白千教得心煩索性摟住段星腰部親自帶徒兒練了一回。

白千問：“這回可掌握到出劍力度？”

段星嗯了一聲，語音微顫，臉蛋紅撲撲的象熟透的蘋果，

白千一擰眉伸手把住段星脈搏，果然脈象急促，白千道：“你根基太差，練了幾招內(nèi)息便亂了，這是鏡花水月最簡單的起式，往后的更難，依你的資質(zhì)，何時才學得會？今日你不準出門，在家將這一招大海潮生練個滾瓜爛熟。”吩咐橫霜：“你也不準亂跑，在府中監(jiān)督他練劍！他敢偷懶就給我狠狠打屁股！”

段丞相急于為國推舉賢能，早早起來帶白千入宮面君，東方凡也吵著同去，丞相便將他二人都帶入宮。

到得宮中，太監(jiān)慢悠悠通知三人在外侯著，國王正做拜日神教的晨禱，嚴禁打擾。

小凡不耐煩要罵人，白千勸他：“既來之則安之，耐心侯著吧?！?/p>

等了一陣，內(nèi)侍方引三人入殿面君。

段丞相依臣子之禮見了國君，小凡也跟著行了個禮，唯有白千不跪不拜，向國王略一點頭便算盡了禮節(jié)。

那國王對白千登時有幾分著惱。

白千打量國王，昏君身著織金彩龍袍，頭戴金絲纏珠冠，斜歪在寬大的御座內(nèi)，形容枯稿面皮青黃，全無一國之君的莊嚴氣度。

白千不禁起疑，修行長生應神氣清逸，怎地這大理王萎頓至此？

國王問丞相：“你說有屠龍勇士推薦，可是他們？”

白千應道：“正是在下。”

國王瞇眼端詳，麻臉少年貌不驚人，看不出身具降龍之能。

“妖龍兇殘，朕先前派去的人死了不少。少年你考慮好，莫為了獎金冒險，你喪命妖龍爪下，可不得到半文賞金。”

白千面無怯色：“在下奉召而來必有降龍之法。若遇不幸，那是在下命中有災，絕不牽扯貴國。”

國王顧慮他死在黑沼，家人上門索賠是件麻煩事，既然白千自擔全責，國王當即拍板：“好，朕準你所請。你現(xiàn)在可出發(fā)降龍，需要銀兩人手什么的，去找法王那邊調(diào)度便是?！?/p>

這時銀鈴般清脆的嗓音自外傳來。

“人命關天，請父王三思?！?/p>

一位穿著軍人衣甲的少女大步入殿。

軍裝少女向國王盈盈行禮：“芊芊一時心急，未得召見擅自面君，求父王恕兒臣失禮之罪?！?/p>

小凡悄悄用胳膊肘捅一捅白千：“她就是那位與你重名的芊芊公主？真是個美人兒?！?/p>

國王展顏大笑：“又不是故意的，請什么罪？快快起來，”見愛女戎裝未換，國王皺眉道：“那些懶宮女們沒伺候你換上宮裝？”

公主解釋：“兒臣本待換了宮裝再來拜見父王，聽宮女們議論有中原降龍勇士前來覲見王駕，兒臣擔心中原壯士不知妖龍根底，貿(mào)然前去受其所害，故未脫盔甲急來見駕勸阻。”

小凡拍著手掌夸道：“原來公主殿下專程趕來救人呢，你模樣兒漂亮心腸又好，將來定有福報?！?/p>

芊芊公主沖小凡一笑，艷如山茶盛放：“你這孩子嘴真甜?！彪S即轉(zhuǎn)目凝視白千：“閣下是來自中原的降龍勇士？”

白千點頭。

公主將他略一打量，面露不屑之色：“我大理多少比你強壯的好漢都命喪妖龍之口，你的小身板還不夠它噻牙縫呢。你回家吧，年紀輕輕何必為一點賞銀丟了性命？”

白千道：“在下自有降龍絕技，不勞公主費心?！?/p>

公主秀眉輕挑：“本事不大脾氣不小，這樣吧，你與我比試劍術，勝我就放你除妖！”

白千師淡淡道：“我不與女子斗劍?！?/p>

芊芊公主拔劍直刺白千胸膛，這一下變生不測，丞相大叫不可，小凡急得跳腳，國王無動于衷。

白千不避不讓，甚至眼睛都沒眨一眨。

眼見白千將被寶劍開膛破肚，千鈞一發(fā)之際，公主勢如驚雷的劍勢猛地停住，冰涼劍鋒抵住白千心臟。

“公主別激動，咱們有話好說。”小凡大叫。

芊芊公主朗聲大笑：“白公子定力不錯?！?/p>

"可惜你的劍法破綻不少。"白千一點都不給她面子。

公主哼了一聲：“公子千萬莫小看女人的本事，否則遲早有一天，你會在女人手上吃大虧。”

白千道：“我也有一語告之公主，人不可貌相，我的劍法丞相已見識過，我的定力公主也測出來了，我精通陰陽算法的本事公主便不知了。”

芊芊公主哼的一聲：“那些裝神弄鬼的東西，本公主才懶得關心！”

國王不悅：“芊芊你又在指桑罵槐？高戰(zhàn)求婚讓你否了，父王也沒強迫你嫁他，你與法王府的過節(jié)就此為止！再讓父王聽到你有不敬法王之語，可別怪父王懲戒你！”

段丞相勸說：“陛下莫生氣，公主忠直率真忠心為國，眼里容不得半點砂子。說來這次公主代世子巡視邊境，獎罰治理極有分數(shù)，將士們都贊殿下賢能?！?/p>

芊芊公主憤憤道：“說起巡邊兒臣正要向父王稟報，兒臣已查實有軍官克扣軍餉中飽私囊，恐拖久激起兵變，便擅自將那幾個軍官處理了?！?/p>

國王大怒：“竟有奸人誤國！芊芊你處置得好！”

公主又道：“那幾個不法之徒皆是由法王推薦的?！?/p>

國王撫額不語。

段丞相奏道：“他們被公主撤職查辦后，法王又將他們薦到另一處任職，辦事官員夾在公主與法王之間兩頭為難，還向微臣訴過苦呢?！?/p>

公主柳眉倒豎：“我這邊撤人法王那邊就保人，父王，大理到底是我們段家的天下還是他們高家的天下？”

臣權(quán)大過君權(quán)是君主最忌諱的，國王再袒護法王，也給女兒的話觸動了心事。

段丞相扳倒法王心切，見君主心動，顧不得白千小凡在旁，撲的雙膝跪地：“法王恃寵橫行廣布黨羽，長久下去，只怕國民將只知有高家不知有段氏啊。請陛下早下決心！”

公主一起請詔：“請父王當機立斷裁撤法王專權(quán)。”

兩個一唱一和反讓國王動了疑心，懷疑他們結(jié)黨竄通構(gòu)陷法王。哈哈一笑：“今日只說入黑沼取龍麟，其它事以后再議！”又問白千：“白公子自稱精通陰陽算術，對長生一道可有心得？”

白千道：“長生術在下只是聽聞，在下最擅長的是妙手回春，愿為陛下展示?！?/p>

芊芊公主深恨法王以法術蠱惑父王，見白千又想以此作為進身之階，氣得狠狠瞪了白千一眼，目光里滿是鄙視。

白千只作不見：“請呈將死之動物，讓在下施展本事?！?/p>

國王道：“何必用動物，找?guī)讉€要死的人拿來驗藥效果更好?！?/p>

白千笑問：“陛下不怕我將活人治死了？”

國王不以為然：“他們本就離死不遠，早晚終有一死，為本王驗藥而死也算死有所值，本王給他們家人的賞賜難道不比他們默默無聞的死掉合算？”

公主惱道：“父王你怎可……”

白千道：“還是捉一只生病的小動物來試藥吧，我可舍不得多用仙藥呢?！?/p>

內(nèi)待奉命捉了只毛禿了大半的老兔呈上。

國王見那兔子老得呆呆傻傻離死不遠，好奇地問白千：“白公子真能讓這只兔子立刻就生龍活虎？”

白千取出一粒血紅的丹藥：“聚魂靈丹包治百病?！肮瘟诵┓勰┮郧逅_滴入老兔口中。

老兔服藥后身子劇烈顫抖。

芊芊公主問：“它可要死了？”

白千道：“無防?！?/p>

那老兔顫抖一陣后，突然一躍而起向外奔出，行動矯健靈動，就算壯年兔子也不及。

國王大喜：“好了!真的好了！”吩咐內(nèi)侍送上黃金數(shù)錠請白千收下。

白千示意小凡收了。

“聚魂丹開價幾何？”國王已然垂涎三尺。

昏君草菅人命動輒拿老弱病殘的活人來試藥，依白千之意恨不得將劇毒的聚魂丹喂國王吃個飽。但一國之君上召天命，死在自己手上若被蓬萊那邊知曉，玉磯以長留干涉人間王朝更替違了天規(guī)向玉帝進讒，那就給尊上惹麻煩了。

“聚魂丹只能治病不能長生，陛下你安心等著法王煉出長生仙丹，暫時不要服用此藥?！?/p>

國王笑道：“本王依白公子所言，請公子盡快出發(fā)為本王取回龍麟。”

芊芊公主雖鄙視白千利欲熏心，見他要去黑沼送死又于心不忍，再次勸諫：“長生之術是否屬實難說，父王何必叫人干冒奇險？”

國王面色一沉：“夠了！你就那么見不得父王長命百歲的活著？你是個女兒家，朕且不與你計較，若世子生此念頭，便是叛逆不孝的大罪！”

芊芊公主不敢再勸。

國王終究疼愛女兒，也不愿繼續(xù)追究：“好啦，你在宮中乖乖陪著父王母后，朝中政事有法王和丞相處理，你就不用插手了！”

國君父女沖突，外人不益久留，段丞相帶著白千小凡辭別。

出了王宮，段丞相仰天長嘆：“兩位小公子親眼見了，陛下沉迷煉丹荒廢朝政任用奸佞，眾人勸諫皆不聽，不知怎樣做才能令他清醒！”

白千同樣心有所感，主君昏庸，小人得志，君子遠循，天上人間何嘗不是一樣？

段丞相又道：“兩位小公子所在的大宋，主君清明物資豐富百姓識禮，想必不會出現(xiàn)我們南邊小國的亂象。”

小凡笑道：“我不懂朝政社稷的大道理，但小時聽村里說書先生講故事，說我們大宋出了個大奸臣賈似道，陷害忠良魚肉百姓，狗皇帝還對他寵信得不得了，大家聽了書都恨得咬牙切齒?！?/p>

段丞相喃喃道：“如此說來奸佞橫行忠良蒙冤的地方不止大理一處了，只盼天上神仙有眼，將這些奸人一個個用炸雷劈死，還人間浩然正氣！”

白千嘆道：“可惜天上也未必有丞相想要的公正清明。”

段丞相頓足：“我不信天上地下皆混沌，總有一片清凈之地?！?/p>

白千緩緩道：“丞相的愿望，也許……將來會實現(xiàn)吧，希望我有這個機會！”

段丞相不懂他所言之意，只道他決心留在大理與自己聯(lián)手清君側(cè)輔國政，登時大喜：“好，咱們齊心協(xié)力成就大業(yè)留名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