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年,濱州漁民餓死了不少,原因是一網(wǎng)下去,魚蝦難覓蹤影。
沒人知道蛟女是什么時候到濱州的,正如沒人知道李大戶為什么突然暴富一樣。
蛟女在濱州老街西頭第二間鋪子開了一家洗衣行。蛟女一襲白衣,窈窕漂亮。平常女人洗衣,得放在盆子里,用勁揉搓,碰到硬的衣物,還得用棒槌敲打,反復(fù)幾次,還不見得洗干凈??沈耘匆?,只是嘴里含一口清水,對著掛好的衣物一路噴去,水化作濃霧,久久不散,衣物上的污垢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消散,待衣物干凈了,蛟女嘴里霧氣變?yōu)榈仙瑖挛镏皇且晦D(zhuǎn)的功夫,衣物就會變得平平整整,仿佛新的一樣,穿在身上不僅有淡淡的清香,還有提神醒腦的功效哩。
更為神奇的是,蛟女嘴里仿佛藏著大江大河,那清水怎么用也用不完。
濱州有點閑錢的男人都巴不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早點臟,有幾個公子哥還偷偷往自己的衣服上撒油,再弄上點土或灰一搓,衣服就徹底臟了,衣服臟了就有見蛟女的理由和借口了。可見歸見,這些男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怕惹惱了蛟女,給來個水漫金山可丟大人了。
只有一個人不怕,那就是李大戶。
李大戶喜歡靜靜地坐在太師椅上一邊喝茶一邊看蛟女。別的有錢人出門都是提籠架鳥,可李大戶不,李大戶走到哪都讓管家李三捧著他的魚缸,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做水產(chǎn)生意似的。
轉(zhuǎn)眼春去冬來,四野白茫茫一片。李大戶坐在書房,對身旁立著彎腰駝背的管家李三說:“咋?還不行?”
李三說:“已經(jīng)出到一千大洋了,可蛟女……”
“那就兩千、三千!不就是一個女人嗎,實在不行,你不會動動腦子?這兩年,跟老子白混了!”李大戶生硬地打斷了李三,“無論如何,這個女人,老爺我要定了!”說著,李大戶還不忘抓起身上的裘皮大衣狠狠地嗅了幾口,一股清香頓時從腦瓜頂彌漫到腳后跟,這件大衣是剛從蛟女那取回來的。
蛟女也奇怪,怎么好端端的,竟一個星期都沒有人來送衣服洗了。
這天早上,李三來了,對蛟女說:“咋樣,妹子,與其給所有人洗衣服,不如專門給我家老爺一個人洗,既輕松,又體面,錢嘛,隨您開。”
蛟女沉吟了一下,說:“好吧。三千大洋一年,一個子兒都不能少?!?/p>
李三爽快地說:“就這么說定了,明天早上,我來接人?!闭f著,哼起小曲一步三搖地走了。
看見蛟女進(jìn)門,李大戶甭提有多高興了,“吱溜”一聲喝干了杯中的老酒,乜斜著醉眼,伸手?jǐn)堊×蓑耘睦w腰。
蛟女一改往常的高冷,輕輕推開李大戶的手,說:“老爺,都說您的冷庫很神秘,讓小女子見識一下,可好?”
“那有啥呀,本老爺?shù)?,不就是寶貝你的嗎,呵呵呵。?/p>
“那幾時去呀?”
“就是現(xiàn)在。”李大戶吩咐李三備車,帶著蛟女一路來到了芬河邊的一個小土崗子上。
只見李大戶從脖子上取下一塊一寸見方漆黑的鐵牌,對著一個神秘洞穴一插,“轟隆”一聲,土崗憑空裂開,一道厚鐵門閃現(xiàn)了出來,接著,“吱呦”一聲,鐵門洞開,一股沁入骨髓的寒冷打著滾沖了出來,李三的上下牙不停地打顫。
“沒用的東西。”李大戶踢了李三一腳,說:“你不用下去了,留在上面看好門。”
“好……好的,老……爺?!崩钊龔难揽p里好不容易蹦出了幾個字。
下到庫里,饒是蛟女有心理準(zhǔn)備,可還是被驚呆了,只見兩千余平方米的大庫中堆滿了大小不一的冰凍魚蝦螃蟹,足有十幾萬噸。
蛟女熱淚盈眶,想伸手撫摸這些魚,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突然動不了了。
“哈哈哈”,李大戶獰笑著對蛟女說:“你處心積慮地到濱州來,就是來找我的秘密倉庫來的吧?”
“你,都知道了?”蛟女脖子上的青筋一塊塊隆起,就像一條條粗壯的蚯蚓一樣。
“記住,誰也逃不出本老爺?shù)氖终菩?,你也一樣!你還不知道吧,這冰凍珠,是你們水族的克星,有了它,江河湖海里的所有活物就都成了本老爺?shù)牧?,我想什么時候取,就什么時候取,當(dāng)然,也包括你—芬河里蛟龍無知的后輩。哈哈哈!”李大戶向上一指,只見一只光華內(nèi)斂但奇寒無比的珠子正懸掛在庫房正中央的房梁上。
“那可未必?!彪S著聲音,李三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一個鷂子翻身,那冰凍珠就到了李三手上。平時猥瑣的李三霎時挺直了腰背,英氣逼人。
“你,你們……是一伙的?”李大戶驚愕地看著蛟女和李三說。
“多行不義必自斃。”李三義正詞嚴(yán),“我們就是看不慣你不給子孫后代留一點活路的做法,所以,從兩年前就開始了布局?!?/p>
“你……你們?”李大戶嘴唇發(fā)紫,不停地打著哆嗦。
這時,從蛟女的嘴里噴出了一團(tuán)霧氣,圍著那些被冰凍的魚蝦螃蟹,那已然凍僵的魚蝦螃蟹霎時睜開了眼睛,活了過來……
芬河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美麗和平靜,可有一樣,李大戶像變了個人似的,經(jīng)常有人看到他跪在河邊,把成筐的饅頭、面餅傾倒進(jìn)河里,極其虔誠。
而另一個變化就是,濱州好多男人再不舍得穿自己被蛟女洗過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