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山有木兮木有枝

恰巧身上沒有什么銀兩了，到義城時又正值半夜，眼見客棧住不成，三個人一起又不便求宿，曉星塵便直接詢問迎面走來的打更人城中有沒有閑置的義莊。

打更人告訴他：“那邊有一間，守莊的老漢剛好上個月去世了，現(xiàn)在那里沒人管?！?/p>

他看三人都是外來人，其中兩個又都是瞎子，找路不方便，便好心主動帶了他們過去。

那義莊很是破舊，抬頭一看那屋頂都是窟窿，好在今日沒有下雨，不然定要成一個水簾洞。環(huán)顧屋內(nèi)，設(shè)備簡陋，且只有一床，這自然是要讓給年紀(jì)最小的阿箐。

王月容身上一身的血跡，曉星塵便出去幫忙打了一盆水進(jìn)來，說是讓王月容擦擦身子，自己放下盆后就往外走。王月容沒有攔他，心想她師兄還是和以前一樣羞澀，她現(xiàn)在在這換衣服，他無論出不出去不都是一樣看不見的嘛，還真是拿他沒有辦法。

屋內(nèi)只剩下了阿箐和王月容，阿箐趴在床榻上雙手撐著腦袋，正看著王月容，小腳丫交叉著，問道：“月姐姐，我們今天晚上遇到的那個人是誰??？怎么你和道長看起來都那么討厭他？”

王月容的手一頓，和阿箐笑道：“沒什么，一個仇家罷了?！?/p>

阿箐道：“道長和你的仇家還會有仇家?。磕撬欢ㄊ莻€壞東西嘍，怪不得連道長都不愿救他。不過他怎么壞了？”

王月容道：“阿箐具體的你不用知道太多，總之他是個十惡不赦的人，是要下地獄的?！?/p>

阿箐聽她這么說，聯(lián)想到剛剛王月容說薛洋是他們的仇家，一個大膽的猜測在她腦海中冒了出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不由脫口而出。

“月姐姐，該不會就是這家伙害的道長眼盲的吧。”

王月容沒有回答，算是默認(rèn)了。

聽到曉星塵的眼盲就是他害的，阿箐很是憤慨，悉悉索索把薛洋罵個不停，她自小流浪，混跡在市井街頭，多少沾了幾分市井上帶來的戾氣，從她嘴里蹦出來的好多損人罵人的粗話，讓王月容有些大開眼界，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嘴皮子也算是很溜了，懟起來人來時常能把對方弄得啞口無言，但面對阿箐罵薛洋話都不帶重樣的，說不定那薛洋聽了還能氣得活過來，真真是自愧不如。

因?yàn)榇_實(shí)聽著解氣，王月容也沒有阻攔她，由著她罵個痛快，默默邊聽著邊換衣服。

“他活該就爛死在草叢里，大晚上的，還穿著個黑衣，附近荒山野嶺的怎么就沒有狼把他叼了去?！?/p>

王月容只覺得不對勁，“阿箐，你怎么知道他穿的是黑衣服？”

阿箐聲音有些詫異，但隨后又變得平靜下來，“?。课沂锹犜陆憬隳闾岬?，你當(dāng)時明明說了，你忘了？”

王月容道：“我記得我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不過你這樣倒提醒了我，最早發(fā)現(xiàn)他的人，不是師兄，不是我，而是你。阿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們？”

“我……我其實(shí)看得見東西?！?/p>

“那你的眼睛？”

“我生來就是白瞳，沒爹沒娘的，自己一個人流浪，遇到道長前一直靠裝瞎坑蒙拐騙為生，而且從來就沒有被人拆穿過。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你們這件事，是怕你們知道了我眼睛不瞎了，就要趕我走，可是月姐姐，阿箐真的好想和你們繼續(xù)生活啊，能不能不要趕阿箐走。”

“誰說要趕你走了？留下吧，既然能看到，過段時日，姐姐教你道法好不好？你以后也像我們一樣厲害?！?/p>

聞此言，阿箐臉上綻開一個巨大的笑容，見這段時日最擔(dān)心的問題沒了，便嘰嘰喳喳地和王月容聊起了別的事。這小丫頭平日里也愛說愛笑，倒是和她性子很合，這些天偶爾閑談時阿箐會分享自己以前遇見的有趣的小事，比如什么許大娘的雞是被誰偷了，什么有個老爺怎么怎么嫁女兒啊，王月容則和阿箐分享自己道聽途說的仙門百家的事，這時曉星塵一般都是插不上嘴的，一般只是默默聽著她們一小一大你說我笑。

這回聊著聊著，居然都聊到了自己的身世上，因?yàn)榘Ⅲ湟驗(yàn)橥踉氯莶悔s她走的事，心里對她留的提防徹底放下了，索性和她一次性都攤牌了，她頭一次認(rèn)真和人講明了自己的身世。王月容自然也不想和她隱瞞什么，彼此坦蕩是最好的，也簡單如實(shí)說了些她和曉星塵的身世。

不料，阿箐聽了直接問：“月姐姐，我先前就覺得你是不是喜歡道長?。俊?/p>

面對突如其來的發(fā)問，王月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這個……我喜歡啊。”

她這一句說得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恰巧這時，阿箐突然叫道：“道長！”

王月容往后轉(zhuǎn)，看見站在門外的曉星塵，當(dāng)場心漏了半拍。

哄完阿箐睡覺后，兩人到義莊的大堂里，曉星塵開了一口空棺，把地上稻草拾起來許多，厚厚一層鋪滿了棺材底，對王月容道：“容兒，委屈你今晚先睡這里了。鋪了稻草，應(yīng)該不冷。”

王月容滿不在乎道：“不冷的，你就不用把外袍脫給我了?！?/p>

曉星塵點(diǎn)點(diǎn)頭，本想轉(zhuǎn)身走，但他躊躇了一會，道：“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

王月容只覺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話，但仍裝傻道：“師兄，你在說什么我沒懂。”

曉星塵深吸一口氣道：“容兒，你說你喜歡我，是真的嗎？”

王月容閉上雙眼，有些艱難又苦澀開口道：“對啊，我一直都是很喜歡師兄的，這么多年了，師兄你難道都沒有察覺嗎？”

“……什么時候開始的？”

“很早的時候，早到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時候?？赡苣憬o我取了新名字那刻起，我就喜歡上你了。師兄，夜晚的時候，月亮和星星不是經(jīng)常同在的嗎？我一直覺得我們就是這樣的。”

“可是……我一直以來都只是把你當(dāng)作自己的師妹。你還小，男女之事你現(xiàn)在還不太懂。師妹，你好好好想，也許沒多久就想明白了?！?/p>

王月容覺得她不小了，也沒有在胡鬧，她懂男女之事，可能比曉星塵知道的還要多，她很清楚自己確實(shí)是喜歡曉星塵，這種喜歡不是和阿箐那樣只是單純對曉星塵的崇拜，也不是一時的沖動或是對曉星塵的依戀，她早就不是當(dāng)年那個為了一個名字而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可為什么在曉星塵眼里對她的定義就一直停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