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的季節(jié)。
寒氣未消,工藤宅的大窗上仍有霜寒氣息留著。寒風打在窗上呼呼的,室內(nèi)卻感受不到路上行人的瑟瑟發(fā)抖。
正值陽光大片灑下的午日,屋內(nèi)明亮,家具擺設整整齊齊,近乎一塵不染的樣子卻又顯得空空蕩蕩。
偌大的書房沒有窗戶,被書架包圍的桌子上支起一座光芒橘黃的臺燈,工藤蘭趴在桌上睡著,身上蓋著洗衣液味道還沒散去的丈夫的外套,雖然在那上面半點余溫都找不到。她在這些小物件上貪戀的到底是什么,時間一久就連工藤蘭自己也放棄了思考。
然而所有人都說,是那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甚至他的興趣,他的信仰。
微弱的呼吸聲打在厚厚的案件文書上,身邊杯中早就涼了的水不起波瀾。
手機鈴聲劃破了空蕩屋子里的沉默,也驚醒了工藤蘭。她伸手摸到手機按下接通鍵后才緩緩爬了起來,身上的外套隨著她的動作滑落下去,電話剛剛被接起,那邊刑警的聲音顯得格外興奮地闖進她的耳朵。
“工藤夫人!上次的案子有進展了!”
她幾乎是瞬間就站了起來,聽著電話那邊傳來的描述,一只手將桌子上寫滿文字畫滿了各種串聯(lián)線條的紙推到一處。這個案子警視廳偵查了許久,包括工藤蘭在內(nèi)的很多偵探都有幫忙,但距離案發(fā)過去了太長時間,仍舊是遲遲找不到證據(jù)。
掛斷電話后準備出門去一趟警視廳,轉身的時候男性的外套嘩啦一下掉到了地上。工藤蘭下意識伸手去撿,拍著可能沾上的灰塵,然后工工整整疊好擺在桌子上那冊《福爾摩斯探案集》旁邊。
“我出門了,新一?!?/p>
她念,隨即擺出了自信的微笑。
和刑警們把這些日子的資料都合在一起,工藤蘭手肘拄在桌上雙手貼在一起放在唇邊陷入思考。這是她不經(jīng)意間養(yǎng)成的習慣,大概是因為家里的某人經(jīng)常做這個動作。她帶來的紙上串聯(lián)起來的線索發(fā)揮了很大作用,分析的時間并不長,最后的真相已經(jīng)接近水落石出。
黃昏的時候小會議暫時告一段落,工藤蘭出門被冷風吹的抖了抖,把半張臉縮進了紅圍巾里哈著氣。
“又穿少了啊,蘭。”似乎有什么人語氣中透著些無奈的湊近了她,把她凍得發(fā)白的手握在溫暖的掌心。
工藤蘭愣了愣眨眨眼睛,猛然想起之前看過的推理小說續(xù)作今天上市,腳步不由得加快了。
一切都已經(jīng)改變,卻仿佛又是當年的模樣。
抱著新書打開家門的時候家里黑漆漆的,她不喜歡黑暗,便第一時間開了燈。光芒填滿整個屋子,給了她心房也被填滿的錯覺。
“我回來了,新一。”
工藤蘭還記得她小時候因為新一只顧著看推理小說不陪她玩而寂寞的自己,試圖找到共同話題抱著一本厚厚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吃力地看下去,縱使一階段覺得有趣,后來還是因為興趣不在這里而沒能堅持下來。
那么現(xiàn)在的自己是什么時候真正喜歡上這些東西的呢?
什么時候成了“關東的工藤”,什么時候和工藤新一一樣,習慣于輾轉于各個案發(fā)現(xiàn)場呢?
又是什么時候適應了連一通電話都不能打給工藤新一的日子,什么時候撐起了這個一無所有的家?
…………
和鈴木園子在一起的時候是工藤蘭最喜歡的時間。是與那個人無關的,只屬于自己的喜歡的時間。
她們兩個喜歡對坐在咖啡館的桌子兩面,小勺攪著杯中的咖啡訴說著最近發(fā)生的小事,尋常閨蜜一貫如此。在這里,工藤蘭的心從來不會覺得空蕩蕩的。大概是因為對面的人和工藤新一一樣,存在于自己過去記憶的每一個角落。
陪伴你至此的所有,都已經(jīng)是你的一部分。
在失去這個“所有”的很大一部分——工藤新一的那天,鈴木園子的眼睛里有著拼命抑制住的淚水,看著她的時候表情都崩潰得不成樣子,沒有說什么多余的話,卻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仿佛在告訴她,我永遠在這里。
那之后已經(jīng)過了很久,不論她做什么,鈴木園子總是知道她內(nèi)心期待的和害怕的究竟是什么,從前總是三句話不離調(diào)侃她與那個人關系的女性開始更多的跟她講新出的包包品牌,口紅色號,甚至偶爾還會告訴她哪個推理小說家又要推出新的作品。
鈴木園子拉著她一起去銀座,說是買幾件新衣服褪褪她身上的舊氣。活潑的女子一路說說笑笑的,也不顧內(nèi)心里是不是真的笑得出來。她親昵地拉著工藤蘭的手,試圖以假象告訴自己他們和過去一樣近乎無憂無慮的純粹快樂。
隨著不知名女性的尖叫劃破喧鬧的空氣,商場里的片刻寂靜中工藤蘭對好友抱歉的笑笑,沒有多說什么。
鈴木園子眼中的光暗了暗,又一次把想脫口而出的“你不必這樣”生生咽了回去。她想,自己永遠說不出口。
談及現(xiàn)在的生活方式的時候她問過工藤蘭“你有沒有那么一點是私心,知道結局的話,那個時候會不會阻止他出門”。
那時候的工藤蘭愣了愣笑了出來。
那是他的信仰,無關我是否阻止。
決定人一生的不是命運,是性格。工藤新一這一輩子結局模樣的種子早在十七歲的游樂園種下,甚至在他四歲遇到毛利蘭的時候,就注定是那樣的結局。
“園子,你也不要攔著我哦?”
后來鈴木園子也笑,說蘭你果然是工藤新一的妻子。
案發(fā)現(xiàn)場的場面她們見的多了,對現(xiàn)在的蘭來說微小的細節(jié)都仿佛放大了無數(shù)倍,她盡心盡力對熟悉面孔的警官講解殺人案件的細枝末節(jié),結束后又做了筆錄。
“幫大忙啦,蘭君!不愧是沉睡的小五郎的女兒!”警官拍著她的肩膀,熟人間的對話因為警察的忙碌沒能持續(xù)多久,蘭說著沒事沒事,微笑著送走了警車。
并不是什么值得標榜的事,她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工藤蘭對著投來敬佩眼光的人們笑,紫色的眸子閃閃亮亮的,似乎那就是她此生的追求。
眼中充滿自信的人站在那里,寂寞空氣給她建造了一座周身的城池。
“哇蘭你好棒??!”興奮的男聲從耳畔傳來,似乎有人拉著她的手肆意大笑,拍著她的肩膀說她越來越像自己。
三
陽光,微風,淡淡的清香氣味,樹葉隨風而響,漏光傾灑,女孩子的發(fā)尾翹起是青春張揚的活力。
足球咚的一聲撞上了欄桿,綠草地上觀戰(zhàn)的女孩子有些氣憤的扯了扯白色的應援帽恨不得一下子站起來,喊了聲“新一加油啊”,目光越發(fā)盯緊青梅竹馬的身影。得到鼓勵的男孩子眨眨眼睛鼓起了嘴,揮揮手示意你就看著吧,接著努力搶起了對手腳下黑白相間的足球。
操場上彌漫著的不僅是青春的熱血,夏天獨有的炎熱和清爽在這里聚集,空氣里還飄著剛洗過的襯衫的清香味道。
轉眼又是醫(yī)院的刺眼白光,黑夜里漫長的等待,茶發(fā)女孩低著頭聲音顫抖的說“再也不能承受任何強烈藥物”的模樣。
很長一段日子工藤蘭夜半驚醒的時候手邊摸到的不是熟悉的體溫,取而代之的是內(nèi)容稍顯恐怖的案件記錄本。它靜靜躺在本屬于工藤新一的位置上,物品沒有呼吸,在那之上也沒有任何溫度,于是整個屋子跟著冰冷起來。
工藤新一是合格的偵探。
他習慣于整理自己參與過的所有案件,其中的細節(jié)一一標注,還有各種他獨特的記錄符號,時常翻起,試圖從中找到推理的靈感。
她捧著工藤新一的案件記錄本,沉甸甸的紙張合在一起是工藤新一所有的心血。
在那里,她找到了新的人生的目標。
其實并不是勉強自己變成工藤新一,縱使一起度過那么漫長的時光使她對工藤新一的事了如指掌,能力上的差距還不是很容易彌補。
當然也不是什么代替他活下去的荒唐想法。
她只是覺得,工藤新一畢生追求的東西,是作為青梅竹馬的妻子的她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
他的信念給了她勇氣。哪怕那是他離開世界的原因之一,她仍舊是無法去恨那個人談及此就神采奕奕的推理和正義。
工藤蘭開始挑燈夜讀,躲避著可能在夢中出現(xiàn)的畫面打破她的堅強,盡可能讓自己進入他的世界。推理小說只是一開始,后來她也翻了不少物理,化學,科技相關的資料,一個一個記在腦子里。
用了很多年她才能從容的做出準確推理,成功后釋然的笑清清楚楚地告訴她工藤新一最迷戀的是什么感覺。那讓工藤蘭覺得安心。
她本身就是和工藤新一一樣的人,抱持著正義感活在悲喜交加的人間,苦澀和喜悅都是他們這些平常人的每時每刻,沒有什么大風大浪的人生里大多都是積極向上的思考模式。
其實她還是在做她自己。
………………
誰說英雄一定是轟轟烈烈的走到最后。英雄的定義是不是拯救了大多數(shù)人的性命,甚至為了他人而犧牲。但是為什么名字那么響亮的英雄的背后,從沒有人去了解。
工藤新一離開的時候,只有21歲。
說是炸彈犯在學校里安裝了炸彈,為了轉移校園里的人們在最后一刻留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夠他逃離到安全的位置。
工藤新一受了很重的傷。
接到電話的時候是半夜,熱了幾次的飯菜又一次冷了下來,等不到丈夫回家的工藤蘭抱著手機坐立難安。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她幾乎是第一瞬就按下了接通健,然后表情由放下心來的快樂一點一點轉變成焦急。
電話那頭是目暮警官沉重的聲音,信號不太好導致電流滋啦啦的響在她耳朵里,似乎是什么恐怖故事,又像是不入流的玩笑。
她慌張道謝掛掉電話,隨手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跑,近乎跌跌撞撞,心里的焦急驚恐一并表現(xiàn)在了行動上。在醫(yī)院里等待著她到來的工藤新一正被輸入各種各樣的藥液維持生命,意識還是沒有恢復。
一如年少時等著柯南醒來的夜晚,工藤蘭又一次在病床前陷入了等待。
然而這次等來的并不是好消息。醫(yī)生告訴了她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藥物會破壞工藤新一的身體,似乎是因為他體內(nèi)有太多殘留的不知名毒素。
工藤蘭帶著慌亂茫然的眼神看向眼睛緊閉的工藤新一,她聽見自己心里的小世界有一絲將要崩塌的響動,這次的痛感似乎在逼迫她迎接就快從天而降的隕石。
工藤蘭緊握著工藤新一的手祈求他快點醒來,卻眼睜睜看著醫(yī)生們陷入無力不得不撤下本是用來救人的機器。
人說工藤新一是英雄??滟澓屯锵喟殡S。
說,可惜啊,傷勢那么重已經(jīng)救不回來。
工藤蘭在心里說那種程度的傷其實是能拯救的,只可惜那是工藤新一。
她收到了灰原哀獨一無二的解釋與無力又悲哀的道歉。
那時候的蘭站在小姑娘對面,雙手交纏在一起微微發(fā)抖,卻還是固執(zhí)的想要聽下去?;以]有抬頭直視她,語調(diào)低低,悲哀在話語中無聲流淌。
“APTX-4869并不是安全的。而且解藥也帶有一些風險,本應該是沒問題的,但是他吃過太多次……已經(jīng)在身體里積下副作用了?!?/p>
“他已經(jīng)不能再承受任何強烈的藥物了?!被以蛑齑剑恢裁磿r候攥起了拳頭??諝饽塘撕靡粫缓笏米钋逦穆曇粽f了“對不起”。
“……不是小哀的錯?!碧m只這么回應了一句,然后再也說不出話。她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工藤蘭不會忘記是誰在多羅碧加樂園里一意孤行跑去追黑衣人,又是誰那么久以來總是為了她才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原來最終沒能拯救他的原因是他的信仰,和對她的深愛。
痛感呼嘯著侵襲她的精神,眼淚落在地上的聲音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砸在心口是難以承受的巨響,肆虐的悲痛和無力感匯成江海把她的神經(jīng)全部淹沒。
………………
之前拖了許久的案子偵破了。
犯罪者認罪的時候工藤蘭在現(xiàn)場,聽慣了的愛恨情仇卻無法從腦內(nèi)過濾,人活一生都逃不了悲歡離合,也容易被感情驅(qū)使做出不可挽回的錯誤選擇。
她見過很多,工藤新一又何嘗不是其中之一。
苦笑著不發(fā)一語,工藤蘭又一次完成了她的任務。
工藤新一的案件記錄本她接著寫了下去。作案手法的精心謀劃在她眼前鋪陳,最后以罪犯痛苦的發(fā)泄叫喊結束。
她的生活就這么平淡無奇,偶爾一個人的旅行幾乎是唯一的新鮮。像平常的出嫁女兒一樣隔一段時間回去看看父母,像任何普通女子對鄰居溫和示好,唯獨不像一個妻子。
當她把一輩子交給了工藤新一,那人卻擅自離開,再也不需要她再等待。
但工藤蘭人如其名這輩子都已經(jīng)刻上了工藤新一的印記,理想或者是現(xiàn)實全部都是那個人的樣子。奔波忙碌和徹夜不眠,在推理的世界中酣暢淋漓的生活。同時安居樂俗,自由自在,是她原本的模樣。
42歲的工藤蘭結束了人生。
那年東京被挖出一個了巨大的犯罪組織,博弈途中秉承正義的人士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她是其中之一。一命換一命,好在救下了一個男孩。和她印象里的工藤新一一樣喜歡踢足球的男孩子,社團活動途中跑進案發(fā)現(xiàn)場的無辜群眾。
42歲的年紀正正好好是工藤新一兩倍的人生,失去意識前意識到這一點的工藤蘭笑了出來。
………………
“喂喂怎么這么快就來找我了啊?”工藤新一抓著頭發(fā)看起來非??鄲赖膰@氣,無奈的搖搖頭,走過去把蘭抱在了懷里。
“就算你來晚一點,我也會在這里等著的啊,名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