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李潮醒了過來，他拍了拍還有些疼痛的腦袋，看著空蕩蕩的寢室。

風(fēng)從窗口灌進了寢室，李潮渾身一抖，習(xí)慣性伸手去拿床頭的外套。他的動作很快僵住了，他看著自己的手，再看看肩膀，然后又看看胸口，臉上露出了憤怒的神色。

他正穿著那件格子衫！

李潮抓住了衣領(lǐng)，奮力往下一扯，憤怒的他試圖把格子衫撕裂開來。他當(dāng)然沒能把衣服撕開，反而是脖子下的皮膚傳來撕心裂肺般的痛。

李潮痛吼了一聲，震驚地看著鮮血從衣服里浸了出來。他想到了姜遠(yuǎn)曾經(jīng)低喃的一句話——誰會把自己的皮脫下來呢。

李潮終于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可惜為時已晚，現(xiàn)在這件格子衫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皮。

他突然失去了理智，把牙齒咬得嘎嘣響，他下定了決心，哪怕會痛死，或者流血過多死去，他也要把這層皮撕了。造成他情緒的失控，大部分的原因來自于知己好友的設(shè)計和背叛。

即便是昨天晚上他意識到了這一點，可是打心底他還是愿意相信姜遠(yuǎn)，然而現(xiàn)實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李潮可不是那種只會打雷不下雨的人，他說到做到，這會兒，他已經(jīng)再次抓住了衣領(lǐng)，想要撕開這層皮。

突然，他聽到了一陣又一陣的哭聲，那些哭聲細(xì)如蚊吟，又很幽遠(yuǎn)，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過來的。李潮知道是那些看不見的“人”在哭，如果他是它們中的一員的話，他聽到的哭聲是震耳欲聾的，而現(xiàn)在他只能聽到很細(xì)微的一部分。

李潮不為所動，他的左手顫抖著。這時，一只略有溫度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個虛弱的聲音哀求道：“別撕。”

李潮臉上震驚的表情又濃了一分，他聽得出來，這是姜遠(yuǎn)的聲音。但他往四周看了看，并沒有看到姜遠(yuǎn)的人。

那個聲音苦笑道： “別看了，阿潮，你已經(jīng)看不見我了。你能感受到吧，我手上的溫度還在流失，我的聲音很快也會變得微弱，就像它們的哭聲一樣。也許有一天，我去看望你，在你耳邊說話，你會以為是一只蚊子在叫呢?！?/p>

李潮把左手從衣領(lǐng)上放了下來，他痛苦地問道： “你怎么了？昨天你還好好的啊?！?/p>

“別騙自己了，阿潮，你早看穿那張照片的玄機了吧！其實從我生日的那天起，我就已經(jīng)死了。是它——這件格子衫的主人，燃燒了自己的魂魄讓我茍延殘喘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相當(dāng)知足了。

”所以這幾個月來，我所做的就是它以前一直在做的事情。我一直穿著這件格子衫，因為衣服上還有它殘存的氣息，只有這樣才能讓它們相信我，聽我的話。我不敢再多穿一件衣物，我怕舒服和溫暖會把我養(yǎng)成被窩里的懶蟲，再也想不起它們在寒風(fēng)中挨凍。

“白天，它們還可以躲在晾在外面的衣服里，可一到了晚上，一到了同學(xué)們收衣服的時候，它們不得不離開。如果不巧那會兒正刮大風(fēng)，它們就會被吹走了，再也回不來，再也進不了輪回，再也不能再生為人了。”

李潮痛苦地抱著腦袋，不知道該怎么辦。

“對不起，阿潮，是我的錯，我沒有經(jīng)過你的同意，就擅自做主把格子衫套到你的皮肉上?？墒俏艺娴臎]有時間了，一點兒時間都沒有了，我經(jīng)不起等待和猶豫了。我一死，它們就無依無靠了。它們要躲著人，躲著風(fēng)，再也沒有像格子衫主人那樣聰明的鬼魂，能帶著它們在這個世界周旋了。馬上，我的人魂也要被抽開了，大概也會變成一個只會鉆衣服的傻瓜吧。阿潮，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就走出寢室門吧，時間久了，這件衣服會脫下來的?！?/p>

李潮站起身來，走到了寢室的門口。

寢室里鴉雀無聲，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也許有的“人”緊張兮兮地依偎在一起，還有的“人”在偷偷抹著眼淚。

于是他回頭道： “其實這件格子衫也不難看的。”

仿佛回到了昨晚昏迷前的那一刻，桌子和床板都響起了拍打聲，那是歡樂釋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