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不知商澈將逼宮的計劃提前了，她坐在這兒，只為穩(wěn)住老皇帝，扮演好自己最后幾日的溫良賢妻的形象，讓他度過最后一點兒美好時光。

宮里奴仆若干，忠心明熙的有，但更多的，還是忠心于皇室。

羅統(tǒng)領雖然大敞宮門，迎商澈入宮，但總有忠心者，見識不妙，一路抄近道，匆忙朝暖閣走。在宮里待了有些年月的太監(jiān)見慣了為了爭儲奪位，手足間互相殘殺的場面，更有甚者，殺兄弒父亦不足惜。

商澈一入宮門，這些老人便預感到什么，匆忙趕到暖閣處，一見到守在門外的太監(jiān)總管，便慌忙稟報道：

“胡公公，不好了！七皇子他帶人攻入城門，怕是要謀逆，快！快去通知陛下?！?/p>

太監(jiān)總管能爬到現(xiàn)在的位置上，除了明熙的提攜外，本身自是足夠聰慧。

來人的一句話，在他的心里過了一遍，他便立馬明白外頭發(fā)生了什么，先假意寬撫道：“莫急，我這就去稟告陛下！”然后趁其不備，一手猛地掐住來人的脖子，另一只手使勁捂住他的嘴巴，避免他發(fā)出聲響驚動里面的人，同時小聲對旁邊的小太監(jiān)吼道：

“快！快幫忙！”

在這座暖閣及附近伺候的，早就換成了明熙的人，這些小太監(jiān)自是機靈地全部圍過來，齊心協(xié)力地將這人制服住，可憐他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丁點兒聲響，便一命嗚呼。

太監(jiān)總管已經(jīng)把動作控制到足夠小，但也不可避免地發(fā)出聲音，窸窣的聲音傳進老皇帝耳朵里，老皇帝奇怪地問：“什么動靜?！?/p>

太監(jiān)總管一邊揮手示意其他人趕緊把尸體處理掉，同時推門躬身而入，邊走邊道：“沒什么，一只煩人的耗子而已，許是感覺到了這兒溫暖，便想鉆進來，讓奴才給處理了?！?/p>

此時，他的態(tài)度就變了。

往日他對老皇帝恭敬得很，儼然是個忠心的奴才，可此時，他卻越過老皇帝，來到明熙面前，伏在明熙耳邊，小聲道：

“娘娘，七皇子進宮了。”

此時日落西山，夜幕垂下，天光黯淡，按照規(guī)矩，凡搬出宮的皇子們，皆不可再輕易入宮，可商澈卻不請自來了，明熙自是清楚其中含意。

她撥動琴弦的手一抖，琴音亂了，老皇帝詫異地扭頭看她，問：“愛妃，怎么了？”

此時的老皇帝，對于明熙而言，猶如甕中鱉，他身邊親近的人，反叛的反叛，被控制的被控制，他再也沒有翻云覆雨、一句話便斷人生死的能力。

明熙在他身邊虛與委蛇、故作姿態(tài)了這么多年，到了此時，本該不用再惺惺作態(tài)，做出乖順樣子。

她大可推開琴站起來，拔起墻上懸掛的長劍，指向老皇帝的胸膛，得意地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自己在他身邊蟄伏了這么多年，等的就是這一日；告訴他今日的這一切都是他應為自己慘死的那些親人付出的代價……

她大可以嘲笑他，當年他的父輩踏著萬人血骨打下的江山，不過幾十年，不還是要在他的手里付之一炬，天下，依舊是南寧的天下。

嘲笑他愚昧、嘲笑他可悲、嘲笑他錯誤地相信了一個不該相信的人這么多年。

可那些傷人的話到了嘴邊，明熙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看著這個男人，這一瞬間，不知是憐憫還是什么，她突然覺得這個被自己欺騙了將近二十年的男人也可憐得很。

“沒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來，今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下雪。”

時近臘月，往年此時的京城，早已經(jīng)大雪紛飛了，今年確實還沒有落雪，就連雨都沒有落一場。

老皇帝望向窗外，外面的夜色還算皎潔，只在遠方可見幾朵灰黑色的烏云。他道：

“你若是喜歡雪，待殤兒班師回朝后，若京城還不飄雪，朕便陪你去北地，如何？北地一定已經(jīng)大雪連綿了?！?/p>

聽見鐘離殤的名字，明熙目光一沉，她沒有說好還是不好，她沉默不語，有一會兒，突然問：

“陛下，你有想過，將皇位傳給我們的澈兒嗎？”

明熙是個聰明人，她一雙手雖在京城沒停止過翻云覆雨，卻從未在老皇帝面前提起過政事，恐引老皇帝疑心，這是頭一遭。

老皇帝愣了愣，他似乎是預感到了什么，面色微變，但很快就恢復一貫的淡然，從容笑道：

“澈兒聰慧，又是你的孩子，朕十分喜歡他，但他勇有余而智不足，恐難當此重任?！?/p>

“也就是說，陛下您打算將皇位傳給其他皇子？”

老皇帝避而不答：“朕年事已高，恐沒有幾年可活了，這大好河山，朕舍棄得下，但舍不下你。你出身平凡，朕走之后，沒有娘家相助，日子必然沒有現(xiàn)在好過。所以朕打算給澈兒一塊封地，讓他帶著你去封地上安度晚年。”

他連自己身后事，都替明熙安排好了，明熙本該感恩戴德，可她臉上卻無分毫笑意。

她要的從來不是一塊封地，而是整個天下！

她牽強地扯了扯嘴角：“陛下您的安排固然好，但是臣妾恐怕要忤逆你一回了?！?/p>

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在暖閣外響起，不止是明熙，老皇帝也聽得清楚。就算是再遲鈍，老皇帝也該想到，暖閣外不該出現(xiàn)這種聲音，以及如火龍般高擎的火把。

暖閣的門窗半敞開，從它們中間的縫隙里，老皇帝看見走在隊伍最前面，戎裝加身，手持利劍的人，他笑了笑。

出人意料，他沒有恐慌，也沒有驚慌失措，而是非常平靜地看著自己這位愛妃、看著明熙的眼睛，一字一頓問：

“你早就知道了。”

隨著商澈走進暖閣，明熙也站起來，和自己的兒子并排而站，答道：

“我也不想的，可是你從來沒想過把皇位傳給我的澈兒，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陛下，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錯誤的決定?！?/p>

老皇帝嘴角動了好幾下，才勉強擠出一個不算太難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