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寢宮。

顧紫苑正憂愁地坐在用潔白的兔毛做成的毯子上，她手里拿著一本掀開的閑書，閑書是用來打發(fā)時間的，可她連一個字也沒能看下去。

她做了對不住商澈的事，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商澈的懲罰她坦然接受，但她依舊憂愁。

憂愁的是不知程嬌娥是否能夠順利地逃到北地和鐘離殤匯合；不知商澈的怒氣是否能消、又何時能消；而自己的母族又是否會因為自己今日坐下的事受到牽連。

但她并不后悔。

哪怕商澈就此廢了她的皇后，她也不后悔，雖說夫唱婦隨，可她也有自己的良心，知道什么該為、什么不該為。

冰冷的銅爐里終于有了紅光，那是下人們從寢宮里的庫房里找到的陳煤。

這座寢宮已經(jīng)多年沒有主子入住了，內(nèi)務(wù)府每年冬季雖都會送煤炭進來，但這些下人們能夠得到的，也只有稀薄的往年陳煤。

煤炭雖然在太陽底下曬過，但皇宮不比鄉(xiāng)下，皇后的寢宮又不比別處，這些下人曬時從不敢明目張膽，濕煤總比干煤要多，雖把寢宮燒得暖和了，但難聞的煤炭味卻把龍涎香的香氣完全壓制。

不知是這些令人壓抑的陳煤的緣故，還是今日的奔波，亦或是心情所致。顧紫苑覺得頭疼極了，她把書本放下，單手撐桌站起來，朝剛剛收拾好的寢室走：“敏秀，我累了，想歇一歇?！?/p>

雖然也想不通，卻先替顧紫苑下令道：“快把人請進來！”

不多時，小宮女便領(lǐng)著程嬌娥進了門，顧紫苑又坐回了那張兔毛毯子上，緊張地盯著門口，當(dāng)她看見那道熟悉的人影，激動地一下站起來，快步朝程嬌娥走過去，待倆人面對面時，已是淚盈眶：

“你怎么回來了？”她抓住程嬌娥，害怕地把她上下打量一遍，“可是被人抓回來的？”

程嬌娥搖頭，見到她如此關(guān)心自己，有些感動，也有些愧疚地低聲道：“是我自己回來的?！?/p>

“你自己回來的？”顧紫苑愣住，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片刻，她回過神來，氣急敗壞地罵道：“你糊涂??！你回來了，就再也走不了了！你糊涂啊！你都出了京城了，還回來做什么！”

“我怕你會因此受牽連?！背虌啥鹱プ∷氖?，卻被她一下掙開，這是程嬌娥第一次看見她沖自己發(fā)脾氣：

“我受牽連？你有什么好怕的！”她氣得直打哆嗦，“我是他的妻子，他最多是打我一頓、罵我一頓，把我關(guān)幾天，那有什么要緊的？有什么值得你害怕的？你這一回來，可能就要把性命丟了??！”

她抹了抹因生氣而掉下的淚珠，不由分說地把程嬌娥往外推：“快走！趁還沒人發(fā)現(xiàn)你，你快走！不要再回來了！”

“沒用的。”程嬌娥將其掙脫，“我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胡公公發(fā)現(xiàn)了，想必七皇子他已經(jīng)知道我來到皇宮了?！?/p>

顧紫苑渾身又是一僵，好一會兒，她低聲呢喃道：“怪不得，怪不得門口的人突然撤了?！?/p>

程嬌娥不知道她被軟禁，故而聽不懂她說什么，奇怪問：“紫苑，你說什么？”

顧紫苑搖搖頭，不愿把自己被軟禁的事告訴程嬌娥，她腦筋快速轉(zhuǎn)著，思考著可能會讓程嬌娥離開的政策，她還沒想出個一二三來，熙攘聲再次從院內(nèi)傳來。

原來是內(nèi)務(wù)府送了今年的新煤以及過冬的衣物用品來，一同送來的，還有十個精心調(diào)教過的宮婢及十個伶俐的小太監(jiān)。

內(nèi)務(wù)府的總管太監(jiān)笑吟吟地站在最前面，等到敏秀將顧紫苑請出來后，他先笑瞇瞇地沖顧紫苑行了個完全挑剔不出毛病的大禮，然后才道：

“陛下聽說程側(cè)妃也到了皇后娘娘您這兒來，擔(dān)憂娘娘您這兒的東西不夠您和程側(cè)妃日常所需，所以讓奴才給您送了十斤重的棉被四床、暖手爐兩個、煤炭五鈞……”

他把物品一一報過數(shù)，末了，才說道：“這些宮女丫鬟們也是陛下送給皇后娘娘您的，好讓她們伺候您的飲食起居，您可全部留下來，但若是有不順眼的，奴才便把他們帶回去，再給您換新的來?！?/p>

顧紫苑掃了這些下人一眼，心涼了半截。這些人哪里是來伺候她的啊，這個當(dāng)口送過來，分明就是來監(jiān)視她和程嬌娥的。

可她即便是看破了，也不能說破，從內(nèi)務(wù)府總管話里的意思，她可以聽出，這些人她是拒絕不了的，既如此，她只能強笑著說了幾句謝商澈惦記的漂亮話，然后讓敏秀給過賞，面面俱到地指使人把東西全部歸置好后，把這些下人交給了敏秀安排。

可這撥還沒安排完，那邊得知程嬌娥又“自投羅網(wǎng)”的消息的明熙，又派身邊的嬤嬤送了兩個宮女來。

和這些地位卑微的小宮女不同，明熙直接塞了自己身邊的兩個大宮女過來，名為過來幫襯著顧紫苑，實則也為監(jiān)視顧紫苑的言行舉動。

商澈雖把她的禁足解除了，可這二十二個人一塞過來，一下又讓顧紫苑覺得，自己再度回到了監(jiān)牢中，一座看似自由卻又處處被限制、拘束了的監(jiān)牢。

她站在小廳門口，看著院子里一下子被塞進來的這些完全陌生的人，臉上笑容全無，再無送程嬌娥出宮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