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幾所大學(xué)開展學(xué)生運動,報社也紛紛大篇幅報道,不過是日本駐軍下面有幾個不守軍紀的,喝了點酒,欺負了一個女學(xué)生,就捅了馬蜂窩了。林少康本來挺生氣,就像自己家的女眷讓外人欺負了一樣,但是也要顧全大局,再說日本人可恨,蘇聯(lián)人不是也一樣,日軍那邊也給處分了,還要怎樣,總不能得理不饒人。
年底那一批槍械和技術(shù)人員馬上就要到位了,這個時候不能出亂子,他讓周副官派人,先安撫學(xué)生,然后讓報社閉嘴。結(jié)果領(lǐng)頭的學(xué)生是個硬骨頭,周副官說不動,就把人拉走關(guān)進了憲兵隊,也并沒有難為,好吃好喝養(yǎng)著,只是不許再鬧事。報社那邊就難辦,幾個硬骨頭編輯說什么都不肯讓步,令他頭疼。
“查封,就以有傷風(fēng)化的名義,”他指著上面一則花邊新聞,“這寫的是什么東西!統(tǒng)統(tǒng)查封!”
報社封了,街頭巷尾卻出現(xiàn)了許多油印紙張,直接了當?shù)刂肛?zé)當局破壞新聞自由,去他娘的新聞自由,就是飯吃的太撐了,林少康下令全城戒嚴,搜捕一切可疑人物。
這邊日本人的槍械和圖紙都到了,這邊兵工廠日以繼夜加緊生產(chǎn),操練軍隊,他并沒有多少時間陪何小姐,后來還是周副官提醒他,何小姐要回北平了,他才抽出時間陪她吃了一頓飯,何小姐話很少,偶爾說出一句話,他又不知道怎么接,比如誰誰新出版的詩集,或是哪里上映的戲劇,他不喜歡也聽不懂,又不好象和別人一樣和她開過分的玩笑,相敬如賓地吃過飯,他送她回去,把給她家人的禮物遞給她,何小姐嬌羞地說了聲謝謝,這讓他有種提前走入婚姻的感覺。
這種狀態(tài)也不錯,他想,乏味,但卻真實。
局面鎮(zhèn)壓下去以后,日本方面對他表示感謝,并且向他提出要求,要在天津和錦州各建一個****,他當即表示反對。日本人開出了很多優(yōu)惠條件,他說這件事他做不了主,要同老爺子商量,日軍少佐小田笑得小胡子翹起來,“早晚,不還是少帥您說得算?!贝巳嗽谥袊袅耸辏豢跂|北腔,他很不喜歡這個人,這個小胡子的眼睛總讓他想起山里的野狼,都是一樣的眼神。
何小姐送他一本外國人的詩歌集做為生日禮物,也許是單純的喜歡這本書,也許是在對他只知風(fēng)流不通風(fēng)雅的行為進行含蓄的譴責(zé),或者期待,他把那精裝燙金的風(fēng)雅撂到一邊,忽然想起這個名字有點眼熟,新月集?他仔細回想,秋怡好像有一本,上次他回家的時候擱在窗臺上。
秋怡也喜歡詩歌電影,但卻不是個沉悶的書呆子,是因為身份的緣故?因為她自知低微,所以把那些無用的自矜自嬌都扔到一邊,那么原本的她應(yīng)該是個什么樣子?
他一向喜歡女人,這種生物天生就是為了取悅男人存在,尤其是他這樣有權(quán)力有魅力的男人,抱著各取所需的態(tài)度,他總是一邊沉湎于女人的阿諛奉承,一邊在心里嘲笑她們的虛榮淺薄。
秋怡就不太一樣,她什么都不要,他卻想給,老是不由自主想到她......同何小姐共進晚餐后送她回下榻的飯店,因為很近,所以走著回去的,空中飄揚著細碎的雪花,地上也落了薄薄一層,路燈桔黃的光從上方籠罩下來,象走在一個陌生的童話世界里,何小姐沉默地走在他右側(cè),當時他想,如果換作是那小東西,她一定會用手接一片雪花在掌心然后看著它慢慢化掉,眼睛里是孩子氣的歡喜。
她不是女人里頭頂漂亮的,也不是頂聰明,可就是喜歡,沒道理可講。
現(xiàn)在他只想回到她身邊,安安靜靜地抱著她,即使什么都不做,聽聽她的聲音也好,“今天初幾?”他突然問周副官。
“初七?!备惫俅鸬馈?/p>
還有兩天,“初九晚上,大華飯店安排一下,多請些客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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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九月初九,晚上,秋怡在繡兒的幫助下試穿一條純白的緞面禮服,一會兒林少康來接她去外面吃飯,她從未穿過這樣正式的禮服,還有長至肘關(guān)節(jié)的露指花邊手套,穿戴好之后鏡子里的她就像西洋娃娃屋里的公主,只差一頂王冠。
繡兒興奮得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呼出的氣吹臟了白白的緞子面,她小心地在秋怡的脖子圍上一條三層珍珠項鏈,剛扣好搭扣,林少康就走了進來,看見秋怡眼睛就是一亮。
“少爺,生日快樂。”秋怡雙手遞給他一疊繡好名字的手帕,他和往常一樣鄭重地揣進上衣口袋,然后帶著她去了大華飯店。
頂樓花園燈火通明賓客如云,對她來說大都是生面孔,只認識幾個電影明星,他挽著她一路寒暄過去,然后看見了胡翰,他和幾個年輕軍官帶著各自女伴坐在一張桌子旁邊,他們兩個過來的時候紛紛起身讓座。
也幾乎是同時,林少康被一個電影明星拉下了舞池。
“你會跳舞嗎?”一個軍官好奇地問她,這還是個孩子,眉眼尚顯稚嫩,舉手投足故意讓自己顯得老練些,看在秋怡眼里便是可愛可笑,“去去去,吳三蛋子,”胡翰往一邊轟他,“毛沒長齊呢,小心軍座抽你?!?/p>
那娃娃臉立刻漲紅了,“你個胡說!我叫吳三寶!你才叫蛋呢!”
秋怡憋著笑,又聽胡翰問自己:“今兒軍座怎么舍得帶你出來了?”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好多人都向著這邊投來異樣的目光,有的是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妒忌,仿佛在說:原來就是這個女人啊,也沒什么了不起。
“我也不知道,”她看了一眼正在旋轉(zhuǎn)的林少康,“今天不是他生日嗎?”
“嘗嘗這個,他家的白奶油蛋糕很正宗?!币粋€女孩遞過來一碟蛋糕,秋怡一見那高聳入云的奶油堆就覺得膩,又不好拒絕人家一番好意,便笑著說謝謝,胡翰介紹這是老板的妹妹,姓廖,新出道的一朵交際花,那姑娘便嬌嗔地同他笑鬧,氣氛一下子就活躍起來,秋怡很羨慕她的本事,自己就不會在社交場合說話......她也不敢,林少康絕對不會允許她同男人這樣笑的。
“你吃一塊兒罷,今天怕是要很晚,空著肚子跳舞會暈倒?!蹦桥嵝牡貏裾f,她實在不好拒絕,剛準備拿起叉子,面前出現(xiàn)了一碟水果沙拉和一碟意大利粉,她霍然抬起頭,正對上林少康笑嘻嘻的眼睛,“不是不喜歡吃蛋糕嗎?”
她心想完蛋了,這家伙不會又要......“我......我嘗嘗?!彼膊恢罏槭裁磿俺鲞@一句。
林少康卻并沒有生氣,只是做了個手勢讓她接著吃,她乖乖照做。聽見胡翰在旁邊嘿嘿傻笑,“你怎么什么都管,哪有女孩子不愛吃蛋糕的?!薄八粣鄢浴!绷稚倏狄痪湓挵阉嘶厝?,秋怡覺得他這樣很孩子氣。
“少帥,可以請您跳支舞嗎?”剛才那女孩目光灼灼,林少康向來對女人來者不拒,兩人挽著進了舞池,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從她的角度看,林少康的胳膊緊貼著廖小姐的前胸,而后者并沒有覺得不妥,反而笑得很開心。
林少康的身份地位,完全不需要象平?;ɑü幽菢尤カC艷,他本身就是女人眼中的獵物??磥硪院笠忧谥敯。镡南?,這種被女人慣壞了的男人......
沒人敢請她跳舞,她也不喜歡這種在陌生人懷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娛樂,她喜歡觀察林少康和不同舞伴之間的互動,判斷他們的關(guān)系是處于調(diào)情階段,還是已經(jīng)打得火熱,抑或是前女友,也是自得其樂。
在娘家的時候,曾經(jīng)有段時間她沉迷于把報紙上的明星照片剪下來,做成剪貼薄,不知道把他歷任女友照片收集到一起,一本剪貼薄能不能裝下。
剛才那個叫吳三寶的小年輕一直在她旁邊坐著,也不說話,只給她要了一次果汁和熱毛巾。
后來林少康終于跳夠了也喝夠了,一屁股坐在她身邊,目光灼灼,“好玩嗎?”
秋怡點點頭,發(fā)自內(nèi)心地表示:“挺好玩?!?/p>
他收斂笑意,認真地端詳著她,仿佛在判斷這話的真實性,過了一會兒,他拍了兩下手,音樂立刻停止,場上安靜下來。
小提琴緩緩響起,鮮花簇擁中推出一只三層大蛋糕,他攜起她走上前,眾人紛紛擁過來,她看見蛋糕最上層插著十九根蠟燭,林少康不是十九歲.....難道,這是給她的?
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林少康拉過她的手,把一只碩大的鉆戒套在她的中指上,有人起哄有人尖叫,氣氛一下子就達到了高潮。
她第一反應(yīng)就是捂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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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她坐在池座里的樣子很淡定,也很漠然,如同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眼前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看樣子如果哪天他死在戰(zhàn)場上,她會為自己守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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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習(xí)慣成為這么多人中的焦點,一雙雙羨慕的眼睛落在她臉上身上,令她如芒在背。偏閃光燈還不肯放過她,只聽見誰在說:“看這里看這里!”便被林少康摟著轉(zhuǎn)了個角度,一只手還搭在他胸口,長裙下擺旋出朵花,有好萊塢電影的感覺。明天會被登上報紙頭版,自己也是剪貼簿里的一員了?
“多快,一晃你已經(jīng)跟我三年了?!彼穆曇粼诙叺偷晚懫?。
“謝謝少爺?!彼难劬δ:?,她定定地看著蛋糕上的字跡,可什么都看不清,蠟燭上的火苗飄成黃色的一團,男人還在耳邊絮絮地說著,“還想接著上學(xué)嗎?我給你換個學(xué)校,讓你出去散散心?!?/p>
他待她實在是太好了,受寵若驚之余又心中忐忑,他待她越好就越是忐忑,仿佛偷偷用了原本屬于別人的東西。
她用力地搖搖頭,“我不想,我喜歡在家里?!?/p>
他深深地看著她,“許個愿吧。”
“可我沒什么想要的?!彼f。
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過來湊趣,精致的眉眼透著無比艷羨,“那就希望一輩子能得到少帥的寵愛!”“就是就是!”
“你希望嗎?”林少康熱烈地注視著她,臉由于興奮微微發(fā)紅。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全場都安靜下來了,只聽見她輕柔的聲音,“我希望一輩子得到你的寵愛?!?/p>
全場沸騰。他得意非凡。
“那咱們少帥的禮物呢?”
林少康一把將她抱起來,“這就是我的禮物!”抱著她就往樓上走,身后唿哨聲,跺地板的聲音震耳欲聾,他經(jīng)過吧臺時還拎了瓶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