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跟我爸說好了，半個月后再走?！?/p>
顧清明說話的聲音特別輕，陳諒覺得自己但凡年紀再大些就聽不見他說什么了。
他也是沒想過，他一向孤傲的外甥居然對一個女人這么上心。
“這樣啊，那你走之前就辦個送別晚會吧，雖然你在職時間不長，但是政治部的同事都挺舍不得的。”
陳諒笑著通知了顧清明送別晚會一事，顧清明滿臉詫異，他來辦公大樓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哪來的舍不得？
他覺得他舅舅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又見長了。
張學寧也是不敢相信市長能說出這種話，但是總歸和她沒關系，她也就眼觀鼻鼻觀心坐在一邊裝鵪鶉。
陳諒當然是不能放過張學寧的，不然白瞎了他扯這么一個不靠譜的謊，“學寧也來吧，你們倆關系不錯，你也該送送清明?！?/p>
“我……”張學寧來不及開口推脫，陳諒就已然說定了這件事，“就這么說定了，這件事我來辦，你們到時候按時出席就行了?！?/p>
顧清明:“……”
張學寧:“……”
陳諒瞧著倆人一致的氣悶心里有點高興，逗小孩子這種事他向來喜歡干。
“清明啊，要不要也叫上宋小姐啊，她最近照顧你也……”
顧清明迅速的拉起張學寧頭也不回的向外走，“舅舅我跟張科長還有事就先走了，您別送了?！?/p>
張學寧被顧清明拉著一路疾步下樓，男人的步子邁起來她自然跟不上，她伸出空著的那只手扯他袖子，“你慢些，我跟不上。”
疾行的顧清明這才想起來自己拉著的是一個嬌小且穿了正裝和高跟鞋的女人。
他停下來轉身望著張學寧，她站的比他高兩個臺階，自然是高出他一塊。
顧清明微微仰頭看她，“我忘了?！?/p>
張學寧俯視著他，心里覺得有些新鮮，她從來沒有這樣看過他，不禁感嘆原來從上面看他是這樣的，尤其是他的那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顯得尤其無辜。
可顧清明盯著她，她也不敢表露出什么。她收了心里那些小心思，慢慢的瞥過眼，“哦?！?/p>
氣氛冷凝。
“我還有事，先走了?！?/p>
張學寧耐不住這尷尬氣氛，她慢慢掙脫自己的手，然后繞過他慢慢下樓。
“你沒什么想和我說的嗎？”
顧清明有點不甘心，他舅舅都說了這么多了，她就沒有一點反應嗎？
他有些后悔就那么答應她了，答應他們之間就這么算了。
“一路順風?！睆垖W寧緩慢開口，而后繼續(xù)下樓。
高跟鞋觸地的聲音在樓道里緩慢回響，顧清明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直到那聲音消失不見才慢慢握緊了有些發(fā)抖的手。
還未完全恢復的腿傳來絲絲疼痛，顧清明卻沒心思管，他腦子里閃過一堆哄她的法子，可又一個一個被否定。
歸根結底，只要她不愿意，他做什么都沒用。
他扶著扶手一階一階的向下邁。一個多星期過去他臉上的傷好的差不多，行動也自如，可腿上的骨裂雖不嚴重，到底是要好好修養(yǎng)的。只是張學寧不在，小梅管不住他，只能任由他天天東跑西跑，晚上還熬夜不睡覺。
他總覺得他年輕，回頭養(yǎng)一養(yǎng)就會好的。顧清明想著，雖然張學寧不打算要他了，但是他還是要幫她解決郭家，不然他沒辦法安心。
路過三樓的時候顧清明盯著譯電科的方向看了一會兒，過往的人瞧著顧清明那生人勿近的樣子也不敢跟他打招呼，只好低著頭匆匆而過。顧清明站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這樣有些蠢，他就算站死張學寧也不見得會回心轉意。
他一步一步向下挪，腿上的疼越來越明顯，可他心里卻只想著這女人上輩子跟他說一路保重，這輩子跟他說一路順風，她慣會跟他道別，然后就是跟他死生不復相見。
任由他上輩子那么會辜負人心，也不得不夸她一句狠心絕情。
當然也不得不夸他自己一句活該。
顧清明出了辦公大樓，緩慢的向前走，他腳步已然顯現(xiàn)出一瘸一拐的樣子，司機小劉見了立馬下車過來扶他，自是看見他發(fā)白的臉還有額頭隱隱冒出的虛汗。
小劉想著自打太太離家出走之后，先生就不高興，更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忍不住回頭看向辦公大樓，心里想著那么溫柔的女人，怎么會這么狠心絕情？
只是他不知道太太在哪一層哪一個辦公室，遙遙望去有幾間還拉著窗簾，所以他大致瞥過也沒見著想看的人。
也自是沒看見站在窗邊透過窗簾縫隙一直向下看的張學寧。
其實她回辦公室之后便有些坐不住。
她俯看他時看見了他臉上脫落了血痂新長出來的皮肉，也看著他走路沒什么問題，只是臉色發(fā)白，想來還是有些虛弱的。
張學寧想著，看來宋懿把他照顧的很好。
只是透過窗簾張學寧也發(fā)覺顧清明走路一瘸一拐，甚至還需要小劉扶著才上了車，全然不似剛才拉著她疾步下樓的模樣，張學寧不免疑惑，難道是還沒好？
她嘆息，看來宋懿也是沒管住他。
張學寧心里百轉千回，她又想起來當年永壽宮里，她勸他不要喝鹿血酒，結果他卻是伸手打翻了她端著的醒酒湯。
時至今日，可能另一個女人也在遭受同樣的事。張學寧說不明白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既無難過更無幸災樂禍。
就是覺得……造化弄人吧。
——
張學寧在辦公室里胡思亂想的時候，顧清明已乘車回了清明公館。
一下車等在清明公館的宋懿就迎了上來，“清明，你去哪兒了呀？”
宋懿是土生土長的上海女孩兒，說起話來自然是軟軟糯糯的，不像張學寧，不想理他的時候說話都透著寒氣。
顧清明心里嫌棄著張學寧，自是沒空理撲上來的宋懿，所以說話也沒什么情緒起伏，“你怎么還沒回去，女孩子不要天天往外跑，不安全?！?/p>
重要的是不要天天往他這兒跑，他嫌麻煩。
“我在清明公館好好待著沒有亂跑的，我在等你回來?！彼诬残Φ臓N爛，清明在關心她，她當然是開心的不得了。
顧清明卻覺得今天是萬般疲累，真的是多一句話都不想說，“宋懿，我覺得我說的很明白了，我們不合適?！?/p>
宋懿臉上的笑有些僵，但也就那么一瞬間而已，她喜歡顧清明，所以難堪什么的，她也可以不在意。
“我爸說了，多培養(yǎng)培養(yǎng)就合適了?！?/p>
顧清明有些惱火，他費勁心思想要在一起的人對他避如蛇蝎，他不想沾染的人吧，卻偏偏黏他黏的緊。
可情債這種東西，他只能也只會還張學寧的那份。
顧清明腹誹，雖然他沒忘記弘歷以前的生活吧，但是他跟張學寧一樣，以前只覺得這是夢，所以弘歷的生活脾氣并沒有過多的影響他，他依舊是個民國進步好青年。
可如今顧清明倒是分外想念以前萬人之上的感覺，這要是在以前，宋懿早就被人拖走了，哪里用得著他親自應付。
顧清明悶頭向前走，宋懿追著他不放，他只好冷了臉吩咐小劉，“送宋小姐回家?！?/p>
小劉點頭如搗蒜，殷勤的請宋懿上車。
宋懿臉上有些掛不住，她被顧清明冷了一個星期了，不管她怎么拉下臉來哄他，他都不接受。她宋懿也是家里嬌慣著長大的，自是受不了顧清明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她。
“不用麻煩了，我家的車就在外面，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宋懿等了等，以為顧清明會開口留她，可顧清明只輕輕說了句嗯，宋懿徹底待不住，轉身便往外走。
顧清明沒再管她，也不要小劉攙著，只自己慢慢的向屋里走，他不太在乎宋懿怎么想，所以也沒看見小姑娘流著淚的眼，當然他就算看見了也會裝作沒看見。
進了客廳顧清明朝著小梅吩咐道:“給宋南少爺打個電話，告訴他宋小姐坐著自己的車回家了?！?/p>
小梅應聲點頭，顧清明這才慢慢的上樓。
他最近正和宋南合作，如果弄丟了他妹妹那著實不好交代，但是宋懿非要坐自己的車走，且他也打電話知會過了，如果宋懿再出點什么事，那只能說是她自己倒霉。
顧清明上二樓后直接進了書房，他脫下自己身上的風衣搭在椅子上，然后窩進椅子里，伸手拿起桌子上丟著的煙盒點了顆煙。
他現(xiàn)在也沒什么太多的心思去想張學寧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想著怎么除了郭家永絕后患，省的他天天提心吊膽。
是了，哪怕張學寧不和他在一起，他也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希望她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至于那些上輩子沒說完的話沒做過的事，就埋在他心里，老了以后再帶進土里就好了。
顧清明笑了笑，他也是頭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會為他人著想。
尼古丁使人沉迷，顧清明忍不住吸了三顆煙，直到眼前的空氣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在中午正盛的陽光下顯現(xiàn)無疑才摁滅手里的煙蒂。
他懶散的靠在椅背上，想著自己上次告訴張學寧抽煙對身體不好，如果讓張學寧知道他這么沒完沒了的抽肯定又要罵他虛偽。
其實上輩子也就她敢這么罵他，可他偏偏挨了罵也舍不得她死。
什么說她行跡瘋迷，說要廢后不過是想磋磨她，想著找回自己舍不下的臉面。他把她困在翊坤宮的四角天地里，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貧乏的像瀕臨死亡的籠中鳥。
他以為憑著那些手段就能讓她屈服，讓她順從，可他偏偏忘了她愿意留在這宮里，愿意豁出性命去萬人之巔陪他只是因為她愛他。
無關恩寵、權勢、地位，只因為他也曾真心待她。
可惜后來他自己忘了他有多在意她，忘了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到死也是放不下的。
顧清明想著，蘭因絮果，他可真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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