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州院。
劉王后看著與自己面對面坐著的女人,也是微微詫異她的到來,但她依舊那樣好似慈眉善目,可梨花知道,那都只是她的一張面具罷了,一張隨時可以更換的面具。
“你的身體好了嗎?你中了毒我很擔(dān)心呢,到底是我養(yǎng)大的,把你當(dāng)成半個女兒,你倒下的時候我都嚇壞了?!?/p>
梨花蒼白的小臉盈盈一笑,顯得越發(fā)弱不禁風(fēng),“可以得到您的關(guān)心,梨花榮幸至極。”
劉王后嗔了她一眼,“瞧你,你雖然不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可到底多年感情,以你的養(yǎng)母,一位母親的身份關(guān)心你,那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p>
梨花無力的笑了笑,“是嘛?”她的嗓子微微沙啞,一直瞧著劉王后,直把劉王后瞧得有些許不自在。
“你會感到愧疚嗎?”
劉王后端起茶杯的手一頓,“什么?”
梨花看著她,目光飽受深意,“差點毒死自己的親生兒子。”
劉王后把茶杯重重的放到桌上,呵斥道:“你是懷疑我下毒嗎?”
“難道不是嗎?”梨花不在意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潤嗓,“除了王后您,還有誰恨不得除正胤而后快?”
劉王后冷笑一聲,繼而道:“你有證據(jù)嗎?你想誣陷一國王后嗎?!”
梨花搖了搖頭,“我沒有,但我知道就是你?!崩婊ǚ畔铝耸掷锏牟璞従彸雎暎骸拔倚褋硪院笠恢彼缓?,總是做夢,夢見我未出世的孩子,他乖巧、懂事,和溫古一樣聰明伶俐……”
“你說,未出世的……孩子?”劉王后看了一眼她的小腹,“你懷孕了?真是恭喜?!?/p>
梨花其實很佩服她,佩服她依舊能'慈眉善目、和藹和親'??衫婊▍s想一手打破這偽善的笑里藏刀,她朝劉王后淺笑道:“也恭喜你,做祖母了?!?/p>
劉王后輕蹙眉,看著她,“雖然我是你的養(yǎng)母,但說到底,黃州院那位才是你孩子的祖母——”
“他是三哥的。”
劉王后嘴角微翹起的弧度徹底僵住,滿腹狐疑,“你說是就是嗎?”
梨花笑得一如往常,甚至還多了兩分真摯,“王后也是女人,應(yīng)該知道,沒有一個女人是分不清楚自己孩子的父親是誰?!?/p>
劉王后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嚴(yán)肅了起來,問她,“幾個月了?”
“三個月了?!崩婊ㄖ浪南敕?,事先道出,“好像是祈雨祭那天,王后好像打了他一巴掌,之后我和三哥獨處了兩個時辰?!?/p>
兩個時辰,其中那曖昧不已的含義不言而喻。
劉王后看著眼前巧笑嫣然的女人,終于相信她的話,她的視線又投向了她的小腹,“那……孩子,健康嗎?”
劉王后是在關(guān)心自己的孫子?梨花意識到這一點,她又無力的笑了笑,語氣顯得有些云淡風(fēng)輕,“他死了。”
劉王后嘴角一僵。
“您忘了?”梨花嘴角翹起的淺笑終于淡去,“您毒死了他,不然,你以為我是怎么活過來的?”
劉王后有些驚悸,驀地想起什么,看著她的目光帶著不可思議,她疾言怒色道:“你是故意的?故意告訴我?!”
梨花淡淡道:“您應(yīng)該知道的。他是三哥的,也是您的孫子,也就是說,王后,您毒死了您的孫子。”
“所以我才會問,您是否會因此感到愧疚難安?!?/p>
“因為我每每夢見我可憐不能出世的孩子,都要哭上一場,我時常聽見有一個小孩的聲音喊我母親,又時常聽見他在哭,他問我,為什么不要他?!崩婊ㄎ⒓t著眼眶問她,“我怎么和他說?告訴他是他的親祖母下毒害的他無法平安出生嗎?”
劉王后面上淡淡的,可袖子里面攥緊的手出賣了她的情緒。
梨花說著,忽的笑了,“是了,他的聲音很好聽,仔細(xì)聽和他的父親還有些相似,哭聲也響亮,我聽見他喊我母親的時候,我的心都已碎了?!?/p>
“他說,母親、母親,我好痛,不要不要我……”
“閉嘴!”
劉王后咬牙切齒的看著她,“出去,滾出去——”
臨了了,梨花只是瞟了她一眼,然后毫不留戀的轉(zhuǎn)身離去,唯獨剩了劉王后一個人,她手臂重重一揮,狠狠掃過了桌面上的所有東西。
她的手在微微發(fā)抖,抑制不住的低喊出聲。
……
在那之后,劉王后仿佛真的受到了良心的譴責(zé),她總在夢里驚醒,她的夢里常常有個孩子喊她祖母,那個孩子和堯兒那么像,醒來之后,小孩兒細(xì)聲細(xì)氣的聲音仿若還在耳邊響起。
她夜不能寐。
梨花的睡眠也差了許多,心里、生理上都虛弱的很,王銀都生怕說話大點聲把梨花嚇壞了,就連溫古都顯得懂事許多,不再莽莽撞撞了,每天都會乖巧的和母親在一起。
她本就氣虛,再這樣下去,梨花也擔(dān)心自己身體越來越差,她還有溫古,她不能就這么一直下去。她打起精神,去了寺廟,給那未出世的孩子累積了一座石塔,就在溫古那座的隔壁。
梨花摸著頂端的石頭,輕聲說:“下輩子,再來做母親的孩子……”
做一個活潑開朗的孩子,溫古那么喜歡弟弟,他會對你跟好,母親也會對你很好,加倍彌補這輩子你沒能出生的遺憾。
她耳尖的聽見腳步聲,可她沒有回頭,只當(dāng)是寺廟的香客,可沒一會兒,她就被人從身后摟在了懷里,她的身后也傳來低沉的聲音:“好想你?!?/p>
梨花一聽見這個聲音心里就慌亂,但更多的怨恨,她有氣無力的掙扎著,只會讓身后的男人摟的越發(fā)嚴(yán)實。
“這是我回來的第三天,也是回來后第一次見到你?!彼谌靸?nèi)沒有見到梨花這個認(rèn)知讓他不悅,只覺得胸口有些悶,可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那些悶氣頃刻之間散去,唯余在被'流放'期間對她的思念。
把她摟在懷里的時候,他只有涌上心頭的滿足感,整個人一下就放松了起來。
梨花掙扎不過,放棄了這個想法,她才停下,王堯就迫不及待的讓她轉(zhuǎn)過身來,然后又低頭湊近她的檀口,既強烈又來勢洶洶。
梨花推搡著他的胸膛,又被他用手抓住手腕,她整個人都軟了,只能依靠他胳膊攬著她的腰,王堯也感覺到她的身子松軟下來,沒一會兒就松開了她的手腕,梨花見狀,強撐著身軀,抬起手往他臉上打了一個耳光。
王堯驚住了,他微愣,盯著她看,“你在做什么?”
他看著淚眼婆娑的梨花,沒一會兒就開始抽抽搭搭的開始掉眼淚,她哭的梨花帶雨,哭的直摧人心肝,讓王堯又心疼又無奈,還有兩分被她給氣笑了,“怎么打了我之后就開始哭?你覺得委屈?”
“委屈什么?是我親了你還是說我想你?”
剛才王堯一時錯愕的給她推搡開,他又要朝前把她摟住,梨花在他的懷里用手抵著他的胸膛,泣不成聲,“我討厭你……”
王堯臉色微變,“討厭?我嗎?”
“為什么?”看見她低著頭,王堯忍不住低吼,“我問你為什么?”
梨花搖搖欲墜著,她的小臉蒼白,眉頭微蹙,淚跡幾乎打濕了她的小臉,像一朵被雨水無情拍打的枝上梨花,她抬起手撫上了剛剛被她打的臉頰,她的力氣不大,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她輕輕撫著,又輕聲說:“你怎么不在?”
王堯眉頭輕蹙,不明其意。
“有人要毒害正胤……”
王堯知道,這事兒母親和他說過。
梨花又道:“我差點死了……”
王堯先是一怔,聯(lián)想到她剛才的話,隨即聲音都帶了一些怒吼:“我看你真是找死,別人的茶你敢隨便喝!”
梨花固執(zhí)的繼續(xù)問他:“你為什么不在?”
王堯深吸一口氣,盡量降低聲線,“陛下讓我去巡視各浦,變相流放我,我好不容易才回來?!边@些她都是知道的,但他還是選擇了回答。
她的雙手緊緊揪著他的領(lǐng)口邊緣,王堯只覺難受才要握住她的手,就聽她細(xì)微如絲的說:“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王堯只覺得周遭的聲音飄渺虛無,他沉浸在梨花這句話當(dāng)中,整個人忽上忽下似的回不過神,他勉強一笑,語氣不自然問:“你在說什么?”
“孩子?”王堯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他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呢喃:“我們的……?”
“他三個月了……”她的聲音極輕,悵然若失,“我當(dāng)時在想,你能救我,也救救我們的孩子,他還那樣小……”梨花把小臉埋入了他的胸膛,哀凄慟哭,“你怎么不在……你救救他好不好……”
她哭的整個人都宛如蜷縮在他懷里,王堯緊緊摟著她,神情微滯,還有兩分麻木。她在責(zé)怪他,可他心甘情愿受著,他應(yīng)該受的,他該受的。
……
等再見到忠州院王后,王堯還是沒有緩過來,他看著明顯有些疲憊的劉王后,目光微微垂下,他覺著自己很難受,難受痛苦的梨花,還有已經(jīng)離去的孩子。
最難受的是他明明知道,罪魁禍?zhǔn)资撬哪赣H,他卻不能做什么,再看著難過的肝腸寸斷梨花,他就覺著自己宛如被摧心剖肝。
“母親……”他聲音低沉的傳來,“為什么不阻止?”
劉王后眉頭微蹙,還沒理解到他的意思就聽他再次出聲,宛如低吼:“為什么不阻止梨花喝下那杯毒茶?”
劉王后一聽到這句話,就想起代替梨花死去的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一想到那個孩子,她就似乎聽到了他喊她祖母的聲音。劉王后痛苦的閉上雙眼,等再次睜開的時候,她咬緊牙關(guān),語氣也加重了不少。
“我怎么阻止?告訴陛下那杯茶有毒嗎?我又該怎么解釋我知道里面有毒的?”她在梨花倒地后即刻'反應(yīng)'過來高呼有毒,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要她喝下去,她自己非要喝的!”
“母親!”王堯有些許難以接受,有些情緒化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死的是我的孩子,你的孫子??!你怎么能……”這么輕描淡寫。
提起這個孩子,劉王后登時怒喝:“閉嘴!你以為我想嗎?我又怎么不知道那死去的是我的孫子,她就不應(yīng)該瞞著,如果我知道了又怎么可能不去阻止!”
王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母親的意思是,她知道了才會阻止嗎?他忽然覺著呼吸有些許不順暢,他重重的喘著氣,等平緩些了,他才抬眼看向劉王后。
他嘴角扯起一個痛苦的笑,“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王堯現(xiàn)在回想起哭的梨花帶雨的梨花,她滿心的自責(zé),他看在眼里也愧疚難安、心疼不已。可母親怎么能,怎么能現(xiàn)在還把責(zé)任推到梨花身上?她為什么會認(rèn)為梨花故意瞞著?
她愛撒謊他知道,但這件事可大可小,她不會瞞著,何況他現(xiàn)在和梨花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真知道的話除了和他商議,她別無選擇!
母親就……不會感到一絲愧疚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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