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時候林蕘醒了過來。
她本身就是認床的人,再加上床板太硬,她根本睡不熟。
她輕輕地坐起來,怕吵醒一旁的陸瑤,她轉(zhuǎn)頭,陸瑤看起來睡得很熟,只是眉頭微微皺起,又有些不安穩(wěn)。
她頓時軟了心,往窗外望了望,還是黑夜。
第一次過這樣的生活,林蕘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她自己的家里呢,會有好看的百褶裙,以前高中時韓版的校服,鑲紅邊的小西裝,可是四下看來,陸瑤有的不過是兩三件已經(jīng)洗得發(fā)黃的舊衣,倒不至于補丁,但是對于一個女生來說實在是太可憐了。
林蕘抿了抿唇,金泰亨從來沒跟她講過他的曾經(jīng),哪怕現(xiàn)在受欺負了,那夜被人打成那樣,他也一個字沒有向她提起過。
她嘆了口氣。
外邊風似乎有些大,門卻突然被吹開了一條縫,林蕘整個人都起了雞皮疙瘩,有些后怕的同時又有些疑惑。
她明明看到陸瑤關(guān)了門的。
她想下床去看看,但是又不敢貿(mào)然開門,畢竟在這種地方,會有各種各樣的人存在。
她歪了歪頭,不知為何從門縫里看出去,她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人白色的身影。
有些……像金泰亨?
林蕘壓下心頭的疑惑,然后悄悄下了床,然后拉開了門。
她不敢說話,沉默地、安靜地,連腳步聲都很輕,像是怕驚醒誰的夢。
因為外邊的人確實是金泰亨。
半夜里似乎下了場雨,金泰亨一躍跨坐在外邊走廊上,他的雙腿垂在外邊,晚風呼呼地刮進來,吹亂了他的頭發(fā)。
半個身子都懸空出去,輪廓隱沒在夜色里,像只隨時都會墜落的蝴蝶。
直到他轉(zhuǎn)過頭來,看到了立在他身后有些緊張的林蕘。
他笑了笑,一雙眼睛在黑暗里亮的發(fā)光。
“小蕘,你睡不著嗎?”
外面雨下大了,金泰亨的半邊身子都被打濕,袖口啪嗒啪嗒往下滴水,打在木板上。
他毫不在意地把臉上的雨水抹掉,就這樣靜坐著,等待著林蕘的回應。
看著這樣的金泰亨,林蕘突然有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她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金泰亨,不知道為什么手心都出了汗。
林蕘你先下來……
她有些慌張,她怕金泰亨掉下去。
金泰亨搖了搖頭,看起來似乎有些疲倦地用手抹了一把臉,神色頹唐。
林蕘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金泰亨,不免心中一跳。
金泰亨小蕘,活著真的很累……
他低下頭,神色在昏暗里隱隱綽綽。
金泰亨我和小瑤是在很小的時候認識的,我被拐賣過來,小瑤也是,我們兩個被關(guān)在一個籠子里,一點也不知道往后會怎樣。
金泰亨這里是陌生的,無情的……
他自己突然就這樣談起了曾經(jīng),林蕘抿了抿唇,想做一個安靜的聽眾。
金泰亨我和小瑤后來冒死逃了出來,坐著不知道會通往哪兒的末班車,我們無處可去,最終來了這兒……
金泰亨那個時候我和小瑤都太小了,我為了養(yǎng)活我自己和小瑤,我去接了高利貸,我和小瑤才終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金泰亨但是太多錢了,從一開始的幾百塊,到現(xiàn)在的好幾萬,我不知道我該怎么辦了……
他閉上了眼睛,指尖微微發(fā)顫。
雨下得更大了。
他幾乎被澆了個透,頭發(fā)被雨水浸濕,一縷縷的往下滴水,襯衫貼在身上,下擺全是褶皺,顯得有些單薄。
金泰亨但是也有不一樣的,小蕘,你在我這里是不一樣的……
他轉(zhuǎn)過頭,夜色映著金泰亨蒼白的臉。
金泰亨你是第一個救我的人。
金泰亨的腳完全露在外邊,毫不在意的赤腳,林蕘光是看著就覺得涼,她注意到金泰亨的腳后跟有些裂痕,她不知道什么情況下會皸裂成這樣,只是看著,就覺得疼。
少年單薄,夜色無邊。
她聽見自己好像叫了他的名字,然后伸手拉住了那若即若離的少年,揪住白色的襯衣,像是揪住了金泰亨的靈魂。
“早上的時候你和陸瑤收拾一下東西吧?!?/p>
金泰亨愣愣地看著她。
林蕘抿了抿唇,她用盡全力抓著金泰亨,怕一個松手,金泰亨就會消失似的。
林蕘我以前上學的時候租了一套房子,那里環(huán)境比這里要好很多,而且價格也不是很貴,倒時候我?guī)湍憬榻B一份工資,高利貸那邊我會盡力幫你,你和陸瑤的生活會慢慢好起來的。
林蕘今早我可能會先離開,我還有工作,下午的時候你帶著陸瑤過來找我吧,就在隔壁那條街的餐館門口。
她的眼神真摯地看著金泰亨,她很珍惜這個隔了這么多年又再次重逢的朋友,她是想幫他的。
金泰亨啊,真的不像是這里的人。
可是,她也無法看透金泰亨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單純得似乎沒有一點心眼,又善良到極致。
或許,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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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蘇絮繇給樸智旻打了個電話,樸智旻沒接到,主要是他不喜歡用手機,平常也不帶在身上。
于是晚上回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客廳亮著,門口堆了很多音響話筒什么的,他差點以為走錯了。
他難得好心地給蘇絮繇帶了一份巧克力,怕她下午的時候不高興了。
然而當他打開門,看見自己一向干凈整潔的客廳已經(jīng)變得一片狼藉,零食撒了一地。
有人在唱歌,很好聽,但是這個聲音有些熟悉。
往里走去,看見蘇絮繇根本沒有一點不高興的模樣,甚至活潑開朗,喜氣洋洋的,大口大口地吸著面,笑著看人唱歌。
樸智旻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冷著臉,把手中拿著的,看起來有些寒酸的巧克力扔到了一邊。
黑色的皮鞋聲緩緩落在大理石瓷磚上,他穿著一身黑色高定西裝。
他看向屋內(nèi)的另一個人——
“……”
有句話是怎么說的,有些人總是會以最陌生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面前。
他的眼前似乎好像突然晃了晃,他看到面前有個長了一張和舊友一模一樣的臉的男生,下頜優(yōu)美的線條輕輕揚起,他唱歌的動作頓在那里,高挺的鼻梁上是一雙無措又無辜的眼眸。
就連身上的氣息,都跟鄭號錫一模一樣。
可他就這樣淡淡掃了鄭號錫一眼,倒是蘇絮繇看著滿屋狼藉,又對上樸智旻那張臭臉,整張臉都因窘迫而變得通紅,在樸智旻眼里顯得分外像個智力障礙的漂亮猴子?! ?/p>
樸智旻幾乎從未認真打量過鄭號錫的面容,可這時多看了兩眼,卻看再多也很陌生。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面容,卻是陌生的人。
夜幕已黑,淅淅瀝瀝的雨滴砸落在外邊地面上,濺起一群群亮白色的光圈。
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過也確實是如此。
樸智旻蘇絮繇,你跟我過來一下。
他轉(zhuǎn)身就進了房間,甚至都沒有搭理一下愣在原地的鄭號錫。
蘇絮繇尷尬地看了一眼鄭號錫,匆匆忙忙說了聲等一下就跟了過去。
她最害怕樸智旻生氣了。
屋子門一關(guān),樸智旻直接上了鎖,他看著一臉通紅的蘇絮繇,然后問道。
樸智旻找著了?
他的聲音有些啞。
蘇絮繇愣了一下,連忙點頭。
蘇絮繇下午的時候剛碰到,我本來要送他過去公司,但是想了想,還是得讓你見見,我還是怕認錯了……
她看向樸智旻,小聲嘟囔道。
蘇絮繇但是我看著屋里沒人,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
樸智旻……
他沉默了一下,最終扯了扯嘴角,給房門開了鎖。
“你沒認錯?!?/p>
興許是隔了太久,樸智旻對于舊友的那些記憶都有些模糊了,但印象里的鄭號錫從來都是冷漠的,何時眼里會有那樣無措的情緒。
“他就是鄭號錫。”
但他就是鄭號錫,一個新的鄭號錫。
與之,完全不同的鄭號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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