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風(fēng)刺骨,瑩白色的雪片洋洋灑灑地飄著,街道上積起了薄薄的雪層。
寒風(fēng)無情的吹打在田柾國的臉上,他緊了緊身上破舊不堪的冬衣,腳不停的在地上摩擦著,希望通過摩擦獲取些許溫暖。
“唉,不知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p>
田柾國身后干瘦的老人嘆了口氣,聲音沙啞無力,滿臉盡是深深淺淺的皺紋,黯淡無光的眼里充溢著麻木。
或許不久后他就會變得和這個老人一樣了,當(dāng)時田柾國這樣想。
富貴人家的奴仆都是待不久活不長的,這已經(jīng)成為了經(jīng)久的共識,更何況,這深大的丞相府呢。
如果小姐回來了的話,會好很多吧。
田柾國自小就被賣到丞相府當(dāng)奴仆,一開始是在大少爺那里,后來因為手腳笨拙,被踢到了柴房使喚。
其實若不是那樣,他這輩子都未必會遇見他的小姐吧。
老奴仆出去了,外頭天地茫茫,水氣渺渺,雪花紛飛,對面不識。
林蕘來的時候半邊衣物都濕透了。
除了小小的兩個包袱,林蕘帶回來的再無其他,大概因外邊兒寒冷,她匆匆進(jìn)了柴房就縮成一團(tuán),巴不得渾身都貼在那熱炕上。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原本國宴上大好的天氣,第二日就寒霜成群。
而此刻林蕘著一身細(xì)白綢衫,身形消瘦,懷里捧著個手籠不肯松手,額角微汗。
等緩過神來,她看著給她倒熱水的田柾國,彎了彎眉眼。
林蕘小國……我今天見到太子殿下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下意識摸了摸懷里的手籠,內(nèi)里嵌了柔軟的皮毛,從出宮到現(xiàn)在,早已失了原本的溫度,這會兒靠近了爐灶,才又熱乎起來。
田柾國倒水的動作稍稍一頓,他回頭,看到林蕘充滿亮光的眼神,不知不覺低垂下了眼瞼。
田柾國你很開心,小姐。
從小到大的朝夕相處,讓他早已對林蕘的情緒了如指掌。
林蕘除了你,我第一次遇見對我這么好的人……
小小的恩惠,便讓她感恩萬分。
田柾國將水遞給林蕘,外邊還在下雪,他將窗戶關(guān)緊,瞥見了她懷里的手籠。
一看就是昂貴的皮絨,作為太子,那人輕易就能隨手送出去,而作為田柾國,這種東西,他窮其一生或許都難以給予。
人總歸是不一樣的,從一出生就注定了。
田柾國……那挺好的,小姐。
田柾國太子殿下或許是對您……
林蕘小國,你好像不太開心。
林蕘支起下巴來看著田柾國,面上帶著笑與揶揄。
田柾國整個人都一怔,呆呆地看著林蕘,說話時嘴巴都還未閉上,看上去傻愣愣的。
看得林蕘噗嗤一聲笑出來,在外邊她如何拘謹(jǐn),面對田柾國卻最是放松的。
林蕘小國你這樣好好笑哈哈哈……
震顫的笑意從林蕘胸腔中傳出,她忍不住想要揉揉田柾國的頭發(fā),笑得像春日從花枝間漏下的光。
昏黃的燭光跳躍在她臉上,亮斑閃閃滅滅,如同蝴蝶在震動翅膀,飛過的睫毛纖長漆黑。
這里雖是下人住的地方,環(huán)境卻算得上整潔干凈,林蕘一邊笑,一邊直接蹬了鞋襪躺了上去。
哪怕是私生子也是比奴仆尊貴的,可差就差在府中根本無人顧暇林蕘,林蕘的存在也就可有可無了。
所以她總是待在田柾國這里。
不再故意逗弄田柾國,林蕘抱著手籠,眉眼間浮現(xiàn)出疲色。
國宴說到底要應(yīng)付的事情不止一兩件,想來林蕘這般也不容易。
林蕘這樣便是困了,他跟往常一樣,燒了水打濕帕子給林蕘擦汗,卻不小心觸碰到柔軟的嘴唇。
田柾國神經(jīng)敏感地彈開,卻發(fā)覺林蕘閉著眼睛沒什么其他的反應(yīng)。
田柾國的拇指輕輕摩挲著手心那塊灼燙的肌膚,屬于林蕘的溫度還殘留在上面,鮮明又難忘。
他命不怎么好,也沒見過什么世面。
這輩子見過的最珍貴的東西,就是林蕘。
他逐漸收緊手指,掐著手心,掌心生出連綿的刺痛,感官上很快壓過了那道讓人心煩意亂的溫度。
外頭的雪似乎小了,但空氣肯定是又冷又潮。
過了很久,等到林蕘真正地入睡了,他才恍如大夢初醒似的,盯著已經(jīng)冷掉的帕子失神。
他好像,是在嫉妒。
嫉妒那位太子殿下,輕易就能熱暖林蕘的心。
輕易地,那樣輕易地。
“小姐……”
四下,無人應(yīng)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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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在這種時候醒了。
子夜時分,林蕘再次因為噩夢而驚醒,她擦了擦額角的一層薄薄的冷汗,沒有來的煩躁,她感覺自己最近總是莫名的淺眠,不管入睡時有多困,好像也并不能影響她驚醒的頻率。
林蕘揉了揉酸痛的雙眼,再次睜眼時才發(fā)現(xiàn)窗戶沒有關(guān)上,子夜時的涼風(fēng)習(xí)習(xí),帶著簾布不斷地鼓動。
這是……臥室?
她記得自己好像是在客廳的……
是小國嗎?
林蕘按了按眉心,卻沒想太多了,一覺醒來,她覺得很不對勁兒。
有什么東西在爭先恐后地奔涌而出,林蕘一閉上眼,就能看到好多人影在晃動,白雪,燭光……
外邊明明是細(xì)碎星辰閃爍著璨光,月光傾灑于夜間,徒留下飄渺斑駁的剪影。
臥室里掛了她和田柾國的合照,那會兒她高中剛畢業(yè),田柾國還沒她高。
久久眺望著那兩道逐漸模糊遠(yuǎn)去的人影,忽然,就迷茫了。
說實話,她夢里太多太多的細(xì)節(jié)已經(jīng)記不清,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只要一回憶,田柾國的臉就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了。
她撩開腮邊的發(fā),按了按太陽穴。
果然是累了吧,明天就是正式演出了,她不能松懈的……
金碩珍,田柾國……
不知道為什么,林蕘下意識把這兩個人根夢里的事情聯(lián)系在一起。
實在是口干舌燥,林蕘慢吞吞地下床,搭上拖鞋,推門去廚房,往杯子里倒水的時候,手腕抖了一下,熱水沿著桌邊灑到地上,濺到腳背上時已經(jīng)不燙了,林蕘卻還是瑟縮了下,猶如條件反射。
遲遲未等到痛感傳到中樞神經(jīng),她才從怔然中回神。
褲腳打濕了,林蕘卻回想起夢里的場景,瑩白色的雪片洋洋灑灑地飄著,街道上積起了薄薄的雪層,她抱著什么東西跑近了一間屋子,外頭天地茫茫,水氣渺渺。
她迎面看到一個老婦人,推開門的時候,一眼就瞥見了少年。
少年打扮樸素,一雙眼睛卻很亮,尤其是在看到她的那瞬間。
——田柾國。
那是田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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