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和堂原來是座高聳的樓宇,被一池春水荷柳環(huán)抱在中央,有一種清澈的美感。
隱約能看見樓中仙娥忙碌身影,一股極淡的草藥味氤氳彌漫,讓人緊繃的一顆心瞬間就落下了。
江平平好奇地到處亂看,不覺的慢了步子,再次抬起頭,那帶路的少年沒了身影。
“師弟?師弟!”
來來回回的仙娥瞥見她無頭蒼蠅似的亂逛,柔聲道“看外傷去二樓?!?/p>
江平平連連搖頭,答道“我來找四長老?!?/p>
仙娥疑惑道“你是內(nèi)門弟子?可你身上連半點氣息都沒有”
江平平心虛地轉(zhuǎn)向一邊,一句話哽塞在喉頭,本想編個理由趕緊開溜,遠處樓宇中卻傳來一聲響亮的驚呼:
“見姽!”
江平平愣愣的回頭,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的小姑娘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衣裙站在樓門前,然后就像一只小松鼠般跑了過來“見姽!”
江平平心中警鈴大作,卻也不知道是該逃跑還是迎上去,干脆直直呆站在原地,看她的身影在遠處越來越清晰,最后鵝黃色衣袖順著風(fēng)揚起,整個人帶著初春桂花香氣撲到她懷里。
時間好像就在此刻變慢了,遠處忙碌的仙娥,池中嬉游的金魚,空中裊裊的云霧,仿佛都變成了她們兩個人的背景板。
江平平腦中又是刺痛。
她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了一場她從未有過印象的景象:一個與她長得一般無二的女子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裙,與她身邊身著鵝黃色衣袍的女子牽著手,笑著走進了……走進了……
寧和堂。
江平平驚醒。懷中還是那個嬌小的身軀,抱著她似乎是哭了。
她無緣無故的想,這就是六長老說的那位景樂吧。
景樂放開了她,帶著一雙含淚的杏眼哭道“這么多年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那嚴伏一劍就能把你刺死,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江平平一愣一愣的,只是支支吾吾道“沒事了沒事了,你看我這不是還好著呢……”
景樂笑著看她,卻突然皺緊了眉頭,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
“這衣服,不是正六殿的?!?/p>
江平平趕忙解釋道“我穿的那身臟了,方才剛?cè)ルS便換了一身?!?/p>
剛剛那個少年確實先去帶她粗略的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不然帶著一身血到處晃,不知道的還以為問天派養(yǎng)了個鬼魂。
景樂點了點頭,但還是皺著眉“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身上一點氣息都沒了?!?/p>
氣息?那是啥?為什么都說我沒氣息?
江平平心中一萬只神獸路過,面上卻不驚道“我在后山剛被同門發(fā)現(xiàn)時,奄奄一息,險些歸西了,氣息弱了些也是無奈?!?/p>
景樂又問道“你這么多年,到底去哪了?你當(dāng)真去找嚴伏決戰(zhàn)去了?”
江平平汗顏答道“景樂,我剛才醒來,還有些不清醒,很多事暫時記不起來?!?/p>
景樂也終于松了口。一把牽起她的手走進寧和堂,一路無言。
最后還是江平平繃不住,問道“我走的這么多年,門派都發(fā)生了什么事?!?/p>
“你走了,這大師姐的位子一直空著。六長老每日茶飯不思,為了得到你的消息日日晚歸。掌門你是知道的,你走的當(dāng)天就派了全體外門弟子出去找你。
四長老最是疼你的,我日日看她消瘦了許多,也是沒法子的事。
你一直沒消息,就去找了嚴伏,他卻一個字都不肯說,和他們魔族下了戰(zhàn)書,他也是一兵沒動。
我?guī)е┖蓺⒌搅思t蓮閣,活要見你的人,你死了我就要整個魔族給你陪葬。
嚴伏還是一個字也沒說。
他任我拆了他的紅蓮閣,讓魔族孽種不動我一分一毫??晌覜]找到你。
我連墮天崖都跳了,可還是沒找到你。
魔族這么多年竟然再也沒發(fā)動過戰(zhàn)爭,大到魔族親信,小到魔族小妖,安寧到我都懷疑他們棄暗投明了。
可那么多年,還是沒找到你?!?/p>
景樂把江平平帶上了三樓,這似乎是各個仙娥的住處,走到最深處的暗室,景樂手中一指,明黃色的光芒中那扇門緩緩開啟。
這間暗室的布局十分雅致,檀木的地板散發(fā)出香氣,屋子中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更多的是蘭花鳶尾之類的花。中間只有一張小小的桌子,擺了一排小巧玲瓏的點心。旁邊的玉瓶中還插了一根桂花枝。
明顯的是剛?cè)腴T正墻上映入眼簾的巨大字畫,是一幅山水畫。在墨色的小橋流水的背景中,一個白衣女人坐在溪邊,另一個黃衣女人伏在她膝頭。
題詩是“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p>
景樂走進去,親昵的撫摸著那幅畫,道“這是你當(dāng)年,贈我的生辰禮?!?/p>
江平平心中驚呼吾命休矣,我可沒有這么好的繪畫技能。
景樂又坐到了小桌前,眼中有萬千溫柔,道“從入師門的時候,你閑暇時就愛來我這兒吃點心,陪我下下棋,可惜你平時住在裊煙閣,掌門不許你我同屋住,你就半夜用遁影符偷跑到我這兒來?!?/p>
江平平坐到她對面,微笑道“那時候真美好?!?/p>
其實江平平心中有萬般不愿,能聽出來見姽和景樂的關(guān)系之好絕不是她每天能簡簡單單裝出樣子的。
就算現(xiàn)在能以自己身體抱恙為理由閉口不談,但以后呢?五年后呢?十年后呢?這是個修仙世界,還可能會有一百年,一千年之后呢?
江平平實在覺得這種頂替別人感情的行為很卑劣。
“景樂。”
景樂仰起臉看她,眼中又泛起了淚花。
“接下來我說的話,可能你會覺得很不真實,但你一定要聽我說,聽我說完!”
江平平現(xiàn)在的一顆心真是緊張到了極點,看著景樂疑惑的點了點頭,本來要說的話竟然全都堵在了嘴里。
“我,我其實……”
“我,我……”
江平平臉色漲紅,心中焦急之情快要爆炸。
“到底怎么了?”景樂看她半天不說話,心里疑惑這怎么失蹤了腦子也不好使了。對面人卻突然“嘎嘣”一聲倒在了桌子上。
“?!?。 ?/p>
景樂嚇了一跳,連忙想要扶她起來?!耙妸?見姽?”
那人似是被她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景樂?”
景樂無語道“怎么,失蹤了腦子也壞了?”
“失蹤?”
“你忘了啊,你去找嚴伏決戰(zhàn),消聲滅跡整整四年。
你……你就不會是失憶了吧?”
景樂驚訝的大呼小叫,被對面人一個腦瓜蹦彈了回去。
“我怎么會失憶,你這丫頭真是什么話都敢說了?!?/p>
“那你這么多年,到底去哪了?”
對面人沉默了良久,就像是被戳到了心里的某個不能提起的地方。
“我四年前去找嚴伏決戰(zhàn),到了紅蓮閣,我才發(fā)現(xiàn)他早已經(jīng)墜入了魔道。
而且不光是魔道,憑他當(dāng)時的力量,連當(dāng)時的魔尊都要遜色三分。”
景樂嘆息道“你真是有先見之明,現(xiàn)在的魔尊,就是你昔日的大師兄,嚴伏。”
對面人表情驚了一驚,嘆道“我不后悔,因為我知道我不是?!?/p>
景樂道“你不是她?!?/p>
對面人點了點頭,眼中盡是悲涼
“如果所有人都只是為了一個死去的人而在乎我,我真的無法接受。我活的十四年就是我自己,而我現(xiàn)在活的這幾年,依舊是我自己,以后也一定是。就算我死的那天,碑文上也是我的名字,而不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人的?!?/p>
景樂嘆道“你果然還是那副樣子?!?/p>
對面人笑道“不然,我還能是什么樣子啊?!?/p>
“剛剛從見到你開始到現(xiàn)在,我就感覺,實在太不像你了。你怎么會盯著待了五六年的故居那么久,就像是第一次見一樣……還有你逃跑時總是穿的外門弟子校服,怎么會扣錯一顆扣子。”
景樂倒了一杯茶,嘬了一口。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人臉上的表情。接著道“對了,你剛才要跟我說,你是什么來著?……”
“……”景樂無語地看著對面又倒在桌子上的小傻子。
“喂,見姽,見姽!”
江平平大聲“??!”地起來,一臉驚恐地看著無語的景樂。
怎么回事,我又睡了?
江平平仔細看了看四周,還是剛剛進來的那間漂亮的小屋子,但是景樂她……是什么時候倒了茶?
景樂又喝了一口茶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失血過多嗎。”
江平平尷尬笑道“大概……大概是吧,哈哈哈哈……”
景樂嘆道“你應(yīng)該明白,問天派的同門,長老,掌門喜歡你,在乎你,是因為你是見姽,而不是別的什么人。以前是,現(xiàn)在是,以后是,以后的以后也是。
所以別瞎想了,你就作為見姽好好的待在問天派,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掌門還在閉關(guān),二長老主持事務(wù),他疼你,不會為難你的。
四年了,問天派的內(nèi)外門弟子換了一批又一批,但沒了大師姐,沒了你,見姽,他們不會高興的?!?/p>
江平平喝了口茶,心中空落落的。
你應(yīng)該把這些告訴那個人的,而不是我。
景樂簡單收拾了下,起了身,“我送你去正六殿看看吧,他們很想你,你也想他們了吧?!?/p>
江平平點了點頭,起身時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扣子扣錯了!
太尷尬了!
江平平連忙又坐下,在桌子下面手忙腳亂的解開。
景樂瞥了她一眼,無奈的笑笑。
其實……也沒變嘛
一雙纖細溫暖的手伸了過來,細心的幫她理好了扣子。
江平平心虛的仰起臉。
“走吧。去換身你的衣服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