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秋光正好，庭院滿園繁花已落。那蒼綠的樹葉都已然被風(fēng)薰得泛起輕朦的黃，連帶著把那山石青磚都被染上一層淺金的煙霧。

今日休沐，玄凌一身家常的孔雀藍(lán)平金緞團(tuán)龍的衣裳，益發(fā)襯得面若冠玉，仿佛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唯有腰際的明黃織錦白玉扣帶，方顯出天家本色。

風(fēng)吹過殿后的竹葉颯颯如急雨，云燦側(cè)頭微笑，耳垂上的的玉石翡翠墜子如水珠滴答的晃，道：“臣妾的刺繡功夫?qū)嵲诓蝗绨残℃拢@寢衣上用的蟠龍花紋不如讓她來繡，好不好？”

玄凌搖頭失笑道：“這個矯情的東西，既然自己應(yīng)承了下來還要做一半推脫給別人做什么？好在渙兒不曾隨了你的性子。”

地下的赤金鏤花大鼎里焚著百和香，幽幽不絕如縷，靜靜散入暖閣深處。二人靜靜坐了閑話一陣，天色慢慢暗了下來。

卻是華妃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過來請人，說是華妃聽聞有人私入存菊堂探望禁足的沈常在，于宮規(guī)圣旨不合，所以特意過來請皇上。

云燦皺眉道：“竟有此事？”又轉(zhuǎn)過頭向玄凌道：“違抗圣旨并非小事，臣妾隨皇上走一趟吧。”

因著玄凌的寵愛，去年的今時，存菊堂便開滿各色菊花，然而光陰寸短，不過一年時間。菊花凋零了又開，而昔日的盛景已不復(fù)于存菊堂中。因為沈眉莊失寵，合宮的奴婢也都巴不得偷懶，服侍得越發(fā)懈怠，以致雜草叢生、花木凋零，秋風(fēng)一起，這庭院便倍顯冷落凄涼。

失去帝王的寵愛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近了便有嘈雜的聲音，呼喝聲不斷。尤其是華妃故意揚(yáng)高了聲音道：“那可未必。這宮里恃寵而驕的人不少，保不準(zhǔn)就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呢。”

天子御駕一到，原本爭執(zhí)的兩方呼啦啦跪了下來請安接駕。

華妃連忙迎上來請安：“皇上?！毖劢且膊豢丛茽N一眼，就連行禮也被她給糊弄過去了。

玄凌的目光如常的溫和，只是口氣里隱藏著漫不經(jīng)心似的冷淡：“華妃不在宓秀宮，在這里做什么？”

華妃道：“臣妾聽聞有人罔顧圣意私自探望禁足的沈氏，結(jié)果來這一看，發(fā)現(xiàn)甄婕妤身邊伺候的崔槿汐也在這兒，只是不見甄婕妤人呢?！?/p>

云燦微笑如和美的春風(fēng)拂面，“華妃的意思是甄婕妤違抗圣意，私自探望禁足宮嬪？”

正說著，昀昭殿的主位馮淑儀聞聲而來，身后施施然跟著的人正是甄嬛。

甄嬛滿面笑容屈膝請安，玄凌伸手扶了她一把，“你也在這里？”

甄嬛道：“正在和淑儀娘娘說話解悶兒呢?！闭f著向華妃欠身施禮，盈盈堆滿笑意：“娘娘金安。”

華妃驟然見她，臉孔霎時雪白，幾乎倒抽了一口冷氣，不由自主道：“你怎么在這里？”

甄嬛恭敬道：“娘娘沒聽清嬪妾回皇上的話么，嬪妾在與淑儀娘娘做伴呢?！?/p>

華妃幾乎不能相信，目光瞬時掃過槿汐，望向存菊堂，適才的驕色蕩然無存。

槿汐向甄嬛道：“小主叫奴婢好找，原來悄沒聲息來了淑儀娘娘這里。奴婢只好先把小主吩咐的東西送來給眉莊小主?！?/p>

甄嬛笑吟吟向華妃道：“方才在馮淑儀殿里聽得好大的陣仗，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竟嚇得我不敢出來，當(dāng)真是失禮了?！闭f著以手撫胸，像是受了什么驚嚇?biāo)频摹?/p>

云燦淡淡道：“華妃如此大張旗鼓的，可有皇后的手令？”

華妃更是窘迫，微微搖頭，口氣已帶了幾分僵硬，“臣妾急著趕來，并沒有來得及求皇后手令?！?/p>

玄凌看向華妃的目光已經(jīng)有了森然的意味，冷冷道：“朕禁足沈常在時曾經(jīng)下令非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許探視沈氏，你也忘了么?！?/p>

馮淑儀出列打圓場道：“華妃娘娘向來做事果決，必是有了證據(jù)才來的。不如還是進(jìn)存菊堂查上一查，一來娘娘不算白跑了一趟，二來事情也有個交代。皇上意下如何？”

甄嬛盈盈拜倒道：“沈常在身受囚禁之苦，若還背上違抗圣旨私相授首是罪名，臣妾也實在不忍得。還請皇上派人入存菊堂查一查，以還沈常在清白?！?/p>

玄凌不假思索道：“既然如此喧嘩，自然要查。沈常在雖然戴罪禁足，卻也不能白白教她受辱?！闭f著喚李長：“你帶著幾個得力的小內(nèi)監(jiān)進(jìn)去好生瞧一瞧?！?/p>

李長應(yīng)聲去了，大約半炷香時間才出來，恭謹(jǐn)?shù)溃骸爸簧虺Ｔ谂c她貼身侍女在內(nèi)，并無旁人了。”

華妃臉色愈加蒼白，腳底微微一軟，幸好有宮女連忙扶住了。華妃顫巍巍跪下道：“臣妾惶恐，誤聽人言才引來如此誤會。萬望皇上恕罪?！?/p>

玄凌只是仰頭站著，冷淡道：“朕一向知道后宮流言紛爭不斷，但你協(xié)理六宮多年，竟然無視朕的旨意還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搜宮，未免太叫朕失望。”

華妃如何禁得住這樣重的話，忙不迭以首叩地，連連謝罪。

玄凌不耐煩道：“你好好回你自己宮里去罷，別再生那么多事來?！?/p>

這是撤去華妃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了。

華妃重重叩首，聲音嚦嚦發(fā)顫：“多謝皇上恩典?！?/p>

玄凌正要拂袖而去，回頭又補(bǔ)充一句，“不許再去見溫儀帝姬，沒的教壞了朕的女兒?！?/p>

華妃委屈與震怒交加，幾乎要哭出來，好容易才忍住。轉(zhuǎn)瞬間目光狠狠逼視向甄嬛。

甄嬛不由一凜，卻不肯示弱，只含了一抹幾乎不可覺的得意弧度回視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