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在轉(zhuǎn)過一個拐角后,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一般,無力的靠在了墻上,面色也有些發(fā)白。
一陣微微泛著冷意的夜風(fēng)吹過,她的臉色也更蒼白了,忽然一件披風(fēng)披到了她身上。
明蘭抬頭看向來人,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說道,“你怎么來了?”
李承澤笑了一聲,說道,“沒有啊,我就是隨便逛著,恰好看到不知哪家的姑娘靠在這兒休息,想著憐香惜玉一把,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
“…沒想到是自家姑娘?。 ?/p>
聽此,明蘭嗔笑著打了他一下,說道,“怎么,失望了?可惜了?還是遺憾了?”
“哪能!就是因為是自家的姑娘才更要疼惜一些,瞧,我都把我宮里最厚一件披風(fēng)給你送來了!”李承澤忙笑道,
明蘭看了看身上暗棕色的大氅,又看著面前眉眼俱是笑意的李承澤,心底有些酸酸的,圓潤的眼睛似乎散發(fā)著水光。
瞧見此,李承澤摸了摸她的臉蛋,摟進(jìn)了懷里,語氣輕柔的說道,“誰惹我們家小明兒傷心了,我?guī)湍憬逃?xùn)他”
“呵,能惹我生氣的還能是誰!”明蘭賭氣般的說道,
“范閑?”
明蘭輕哼了一聲,默認(rèn)了這個答案。
“那我?guī)湍愫煤米崴活D好不好?”李承澤哄道,
明蘭撇了撇嘴,松開了他說道,“還是算了,反正我們吵了也不止一次了,這次就是覺得我倆的觀念太不一樣了”說著,明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從他懷里起來了。
“觀念不一樣?”李承澤疑惑的問道,
“這件事也很難說清楚,簡單的說就是他想要的是惡人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好人得到應(yīng)得的福報,他想要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人人平等不要再有欺壓,可這種事情從古至今都沒有實現(xiàn)過啊”
李承澤也有些感慨的說道,“是啊,人生來就分尊卑貴賤,哪里是你說平等就平等的”
聽此,明蘭心中微動,看向李承澤,想到了他和太子之爭,想安慰些什么卻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不過,沒等明蘭說什么,李承澤恢復(fù)了平時的模樣,拉著明蘭悄悄說道,“皇宮大內(nèi),耳目眾多,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guī)闳ヒ粋€地方,走!”說罷,便拉著她往宮中的一處走去。
明蘭也沒有拒絕,笑著跟他往宮里深處走去了。
徹夜未歸。
明蘭回到范府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范閑守在門口看到她回來質(zhì)問她和李承澤的事,明蘭沒有理會,范建和柳如玉也是頗為擔(dān)心,明蘭只好安慰了他們一下,說自己只是散了散心,沒什么事。
范閑嚴(yán)重懷疑她和李承澤呆在一起,但是兩人剛吵了一架,明蘭也對他愛理不理的,不宜再火上澆油,只能按捺住自己。
之后,長公主離京后沒多久,眾大臣便紛紛上折子參奏范閑泄露消息,導(dǎo)致言冰云被抓,一時間流言紛紛,明蘭聽說此事十分驚訝這些京官們倒是比她還會顛倒是非,京都人人皆知是長公主泄露的,他們倒敢上折子說是范閑做的。
緊接著,慶帝便下旨讓范閑和明蘭進(jìn)宮一趟,兩人來到御書房后院倒是沒有見到慶帝,只見太子和二皇子面對面坐著,兩人不知其意,在侯德全的示意下只好先坐在那,范閑搶先一步坐到了二皇子一側(cè),明蘭看了他一眼,便坐在另一邊,太子身旁。
四四方方的桌前,幾人面面相覷,氣氛頗有些尷尬,好在沒過多久,就見幾個太監(jiān)托著盤子走了過來,將他們面前的桌子擺滿了菜肴。
慶帝一身便服走了過來,幾人都站起來,朝著他行了一禮。
慶帝擺著手說道,“今天這是家宴,不必拘束啊,都坐!”說著坐到了主位上。
范閑聽此,看了一下太子和二皇子說道,“陛下,既是家宴,我和妹妹在此不方便,我們先下去吧”
“無妨,明蘭是朕封的郡主,也算是皇室中人了,你臉皮厚,沾親帶故的也坐下吧”慶帝說道,
聽此,范閑看了一下明蘭,扯著嘴假笑了一下,只好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看幾人都坐好了,慶帝忽然說道,“好了,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你們吃吧,我看著就好”
幾人面面相覷,不敢動筷。
“吃啊,這可是從明蘭那學(xué)的菜色,你們嘗嘗怎么樣?”慶帝催促道,
明蘭聽到慶帝忽然提到自己,便首先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面前的白切雞,然后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確實不錯,這雞肉偏肥,用白切的做法吃起來清爽鮮嫩!”
“是吧,朕也覺得,明蘭啊,你那至味坊朕也聽說了,不得不說你在吃上面的造詣可真是不錯!”慶帝笑道,
“陛下謬贊了,明蘭也就懂得吃而已”
“那也了不得,雖然朕對這些不太懂,但也知道這做菜是一門精細(xì)的功夫,選料,做工,火候,都缺少不得!”
“陛下說的是!”
兩人說話間,李承澤,范閑幾人都相繼動上筷子,吃了起來,這讓慶帝也將目光也轉(zhuǎn)向了他們。
瞧著太子一本正經(jīng),一絲不茍的模樣,慶帝冷著臉訓(xùn)斥道,“從小到大你都板著,到現(xiàn)在還是這個木頭樣!”
太子聽此,有些尷尬,拿著筷子放也不是,吃也不是。
緊接著,慶帝又指著正在大快朵頤的李承澤喝道,“你從小就沒吃相,到現(xiàn)在還是這個德行!”
“咳咳!”李承澤噎了一下,連忙放下了筷子。
明蘭忍不住笑了一聲,然后盛了一碗湯,往李承澤那里送去,范閑一把奪了過來。
“嗯,這湯真不錯”范閑一邊喝著一邊稱贊道,
明蘭僵了一下,笑道,“哥哥喜歡就好,來多喝點(diǎn)”說著,又往范閑碗里盛了一些。
李承澤也裝作沒有什么事的,拿起筷子重新吃了起來,動作也沒有那么粗放了。
慶帝瞧了一眼幾人,眼中意味不明。
太子用手中疊的整整齊齊的黃帕子擦了擦嘴,似乎沒注意到剛剛的一幕。
范閑吃著飯,心里微微提著,這桌上好像就他沒被慶帝get過了。
這時,慶帝盯著范閑,問道,“太子,和老二,你看好哪一個啊?”
聞言,桌上的幾人不約而同的放緩了手里的動作。
范閑渾身一僵,緊接著嬉笑道,“陛下,我看好哪一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看好誰!”
“好啊,你把球踢到朕這里了?”
“微臣哪敢?。 ?/p>
“好,那今天朕非要聽聽你看好誰不可”
聞言,范閑看了看二皇子又看了看太子,為難道,“陛下,這,我說什么都是死罪啊!”
慶帝哼了一聲,淡淡的說道,“忠臣不怕死,那你是忠臣還是奸臣呢?”
范閑笑了一聲,說道,“全憑陛下需要!”
聽此,慶帝笑了一下,也不再為難他了,轉(zhuǎn)眼看向了身邊的太子和二皇子,問他們對范閑的評價如何,兩人都表示范閑必是國之重臣,慶帝也隨之說道讓兩人約束好自己的門生黨羽,護(hù)著范閑些!
太子連忙跪下稱自己沒有黨羽,但也愿意勸誡,李承澤白了他一眼,也不甘不愿的跪到了地上,說自己會勸說一下六部中人,不再讓流言惑眾。
慶帝應(yīng)了一聲,讓兩人起身,繼續(xù)吃飯,只是幾人都有些食不知味了,慶帝此舉明顯是個鴻門宴,剛剛的可能是個開胃菜。
果不其然,敲打好太子和二皇子后,慶帝又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范閑,說是現(xiàn)在這種時候,要平息出賣言冰云的留言只能是范閑親自前往北齊將他接回來,范閑本不想答應(yīng),這明顯是個坑,但慶帝以他和林婉兒的婚約為要挾,無奈,只能前去了。
明蘭瞧著這桌上被敲打過的三人,有些惴惴的。
而慶帝將目光緩緩移向了明蘭,她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要來了。
只是,就在明蘭準(zhǔn)備應(yīng)答的時候,慶帝卻又忽地轉(zhuǎn)向了李承澤,說道,“老二,朕記得你還沒成婚的吧?”
聽此,李承澤心中一沉,放下筷子,應(yīng)道,“確實”
“那不行,你年紀(jì)也到了,得早點(diǎn)成親才是,朕看京都守備家的女兒就不錯,那個…”慶帝狀似想了一會兒說道,“…是叫葉靈兒是吧,朕記得那姑娘性子不錯,挺適合你的!”
明蘭聽此,低著頭慢慢攪動著碗里的湯,太子和范閑都暗暗聽著。
李承澤勉強(qiáng)笑了一聲,說道,“父皇,我還想再逍遙幾年呢!再說,大哥也還沒成親,我不著急!”
“哎,他是駐守在邊關(guān),哪有什么閑工夫,你整天呆在京都無所事事的,還不早點(diǎn)成親好讓我和你母妃早日看到下一代,高興高興?”
“父皇,我和那個葉家小姐實在是不熟,我真的沒那個心思!”
慶帝沉了臉色,說道,“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做主,哪由得你!老二,朕不是在和你商量!”
聽此,李承澤臉上輕快的表情也消失了。
明蘭也慢慢放緩了攪湯的動作。
李承澤看了一眼一邊低著頭的明蘭,忽地站起身跪到了一旁,叩首道,“父皇,兒臣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還請您收回成命!”
慶帝臉色一黑,訓(xùn)斥道,“你把朕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嗎?信不信朕現(xiàn)在就下旨冊葉家小姐葉靈兒為二皇子妃!”
“父皇,兒臣不會承認(rèn)這個妃子的!”
“你這是要抗旨嗎?”
“若是父皇執(zhí)意如此,那兒臣就抗了!”
“你!”
李承澤在地上叩了一首,說道,“還請父皇三思!”
明蘭神色一動,放下手里的勺子,準(zhǔn)備起身,范閑連忙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坐好!
明蘭深吸了一口氣,掰開他的手,起身站到李承澤身邊,跪下叩首說道,“陛下,臣女與二皇子相交許久,心意相通,還請您成全!”
聽此,慶帝臉色黑的像墨滴一般,沒有言語,氣氛詭異的安靜下來,隨即慶帝忽然將手邊的碗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范閑,太子見此,也連忙跪到了地上。
范閑忙說道,“陛下,家妹年幼,胡言亂語的,您不要放在心上!”
慶帝沒有說話,壓著心中的怒火,努力緩和著語氣說道,“明蘭啊,你年紀(jì)還小,不懂什么是情愛,現(xiàn)在就是一時新鮮,過了這陣就沒了,聽朕的,將來等范閑從北齊出使回來,朕就作主將你記在族譜上,封個公主,再建個公主府,到時候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招幾個上門女婿都行,好不好?”
聽到這番言論,明蘭十分震驚,其他人也不比她好到哪去,難以想象這番話竟然是從慶帝嘴里說出來的,
明蘭愣了一瞬便說道,“多謝陛下好意,明蘭心領(lǐng)了,但感情的事誰都說不準(zhǔn),還請陛下不要勉強(qiáng)”
“那行,不想這樣也行,朕在京都幫你物色物色,看看哪家的子弟品行好,給你也賜個婚,如何?”慶帝繼續(xù)說道,
“陛下,臣女說了,我和二皇子心意相合”明蘭再次強(qiáng)調(diào)道,
聽此,慶帝臉色又陡然難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兒,看向李承澤,沉沉的問道,“你呢?”
李承澤挺直了脊背,對上慶帝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兒臣,亦是如此!”
慶帝踱了幾步,忽地一下將一旁的桌子踢翻了,指著范閑,太子,明蘭說道,“你們出去!”
“是!”太子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范閑拉了一下明蘭,明蘭沒有理他,仍舊直直的跪在那。
“明兒!”范閑急得叫了一聲,明蘭還是沒有動。
李承澤也示意她出去,明蘭看向他,認(rèn)真的說道,“這件事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希望能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聽此,李承澤心中一動,笑了一下,說道,“好!”
兩人便一起齊齊跪在那,范閑見此也只好跪在一旁陪著他們。
慶帝深深嘆了一口氣,對著明蘭說道,“他是朕的兒子,朕還能對他做些什么嗎?有什么不放心的?”
然后又對著李承澤說道,“這些話是一些私房話,朕覺得應(yīng)該只和你說”眼中頗有深意。
李承澤聞言看了慶帝一眼,神色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對著明蘭說道,“你先出去吧,父皇不會為難我的”
明蘭皺著眉看了一眼慶帝,又看了看李承澤。
李承澤淺淺的點(diǎn)了一下頭,范閑趁機(jī)將明蘭拉起來,說道,“那陛下,我們先出去了??!”說罷便不等什么,拉著她快步走開了。
亭中只剩下一襲白衣的慶帝,和跪在地上的李承澤。
外面的屋子里,明蘭蹙著眉甩開了范閑,站在那揉了揉胳膊。。
范閑忍不住上前說道,“我的好妹妹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剛剛陛下的話你是沒聽到?他那意思是要給你開個后宮,這種福利你都不要,腦子瓦特了!”
明蘭臉色黑了一黑,說道,“我有那么荒淫又好色嗎?哦,對了,這里既能娶妻又能納妾,你要不要開個后宮啊!”
“咳咳!”站在一旁的太子輕咳了一聲。
范閑和明蘭這才注意到他也沒走,當(dāng)即收斂了起來,若無其事的站在了那。
而這廂,慶帝緩緩來到李承澤面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李承澤仍舊保持那個姿勢,跪在那沒有動。
忽地,慶帝“啪啪!”的扇了他兩巴掌,緊跟著湊到他跟前輕聲說道,“你別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朕不知道,朕留著你自有朕的用處,別逼朕把你這一顆棋子變成了廢棋!”
李承澤垂著眸,臉上略微有些紅印,他自嘲的說道“兒臣知道”
“知道你就該懂得自己的分寸,葉靈兒你可以不娶,但明兒你也不要妄想了,有朕一日你就不要想著和她在一起,現(xiàn)在就趕緊斷了,不要逼朕出手!”
慶帝繼續(xù)輕輕說著,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平靜,仿佛說的是什么家常話。
“為什么?”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再說若是她知道了李云睿其實是你的人,她還會跟你站在一起?做夢!她巴不得要恨死你才好!”
聽此,李承澤沉默了下來。
慶帝也站直了身子,淡淡說道,“好了,現(xiàn)在也不晚,這段時間你就呆在宮里不要出去了,什么時候明兒忘記你這個人,什么時候再出去”
李承澤聽此,斂下神色,緩緩說道,“父皇為什么這么做,為什么不讓兒臣和明兒來往,難道…”
“…你對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嗎?”
“胡說八道什么!”慶帝一怒,反手又給了他一巴掌,然后指著門口輕聲喝道,“滾!”
李承澤站起身,微微彎腰朝慶帝行了一禮“兒臣告退!”慢慢退了出去。
慶帝看了一眼門外,轉(zhuǎn)身瞧著面前一望無際的湖面,閉上眼睛輕輕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