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吃完飯出門買了束花去醫(yī)院。那個到處都是慘白色的地方,我在拜訪了整整-一個暑 假,熟悉到無法再熟悉,閉著眼睛也能找到我想去的病房。
病房門前兩個護士正站著輕聲說話
“從沒有見過這么倔的病人?!薄熬褪?,不要命了似的。醫(yī)生也是老好人,去勸他手術(shù),卻被他罵出來?!?/p>
“就是就是,還亂摔東西,我差點被砸到.....”她們的交頭接耳在看到我的時候噤聲。
“江皓然,來了啊?!币粋€護士朝我打招呼,神情有點尷尬。
我點點頭,推門走進病房,隨手把手里的花插進床頭柜上空的花瓶里。蕭海站在床邊。
我張嘴想說些什么。蕭海小聲阻止:“噓,剛睡
著....”他伸手的時候,我看見他的襯衫袖子沾上了不自然的紅色。
“這么熱的天還穿著長袖的?!蔽依^他的手臂,捋起袖子,兩排深紅的牙印頓時映入眼簾,還有血在滲出來?!八У?”見蕭海默認(rèn)。我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然后拍拍他:“去包扎一下。”
“不用了,”蕭??纯创采系娜?,“要是讓他們知道
醫(yī)生又會給他開什么鎮(zhèn)定劑,他討厭那個....”他邊輕聲說邊苦笑,“他連他爸媽都不準(zhǔn)進來,我不希望他把我也趕出門外
他拉開我的手,手心里是微涼的溫度和濕滑的汗珠。床上的人閉著眼睛,睫毛稍稍抖動,有東西沾在睫毛上,亮亮的。這情形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只能任由蕭海拉著慢慢往外走。走出房門的時候,我有點安慰地笑:“他精神好多了嘛,還有力氣咬.....”我記得幾天前我晚上在醫(yī)院陪夜時,病人突然發(fā)起高燒,如瀕死-般喘息著, 發(fā)絲幾乎被汗水浸透,慌得我也驚出身冷汗。
光線明亮的室外,蕭海的眼睛呈現(xiàn)出異于尋常的綠色。蕭海的魅力不僅在于他高挑的身材和帥氣的臉,還有他那雙驚世孩俗的綠眸。而此時,他的臉一下 子陰沉了下來。
我立即意識到自己的過于樂觀。我問:“還有多久?”“幾個星期。醫(yī)生說的。”
他離我越來越逼遠(yuǎn)了。我好像突然聽到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不知該作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一分鐘前的樂觀和僥幸就像是砸到搏薄冰層上的石塊,經(jīng)歷了秒鐘的緩沖和滯留之后便消失得無彤無蹤,我仿佛看到剩下一個趴在冰層上的孩子,不能站起來,也不敢移動。我知道我現(xiàn)在說什么做什么都是錯的,都于事無補,我只能等待。
蕭海又看了房里的人一眼,掩上門?!敖裢磉€是我守著吧。我想多陪陪他。”
“那....我明天再來看他吧。”
我木然地穿過長長的走廊,路過急救室門口,有人表情沉重,有人抱頭痛哭,有人對著白色的墻壁念念有詞。我沒有放慢步子,繼續(xù)往前走,一直走出了醫(yī)院大門。幾個星期.....到底是幾個?小風(fēng),你到底要讓我多擔(dān)心你才滿意? !我想救你,可是我無能為力。
冰上的孩子盼不到慈悲的援助,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冰層被他的體溫融化到無法支撐他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上帝也許會來拯救那個孩子,但上帝來的時候,卻會帶走他的靈魂而只留給我們他無用的軀殼漸漸腐爛。我不明白,為什么我們要用那么虔誠的表情來等待一場如此哀怨無奈的拯救?
醒過神來時,我驚覺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起大雨,我渾身都濕透。
回去發(fā)現(xiàn)室友不知死哪兒去了。盤絲洞寢室好歹是公寓化設(shè)計,四人一間再配個衛(wèi)生間。“一天換了兩身衣服,倒霉!”我抱怨著走進衛(wèi)生間的小浴室里脫掉衣服沖個涼水澡。
洗到一半才想起忘了拿擦干的毛巾。反正四下無人,我努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出來取毛巾,但是就在那一瞬間我們寢 室的門被推開了。檢查衛(wèi)生的阿姨連門都不敲徑直闖了進來。
她四下望望墻角有沒有蜘蛛網(wǎng)之類的,對絲不掛的我亳不在意,好像我是透明人。末了,臨走的時候,她表情嚴(yán)肅地說:“你們寢室需要好好打掃一下,還有....”她打量了我一眼,“小心別感冒了?!?/p>
然后她步履平穩(wěn)地關(guān)上門。我傻傻地站在原地從頭到尾說不出一句話,半晌才拍著腦袋驚醒-
哇,我不純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