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好!”
“好!”
“真好嘿。”楊九郎趴在戲園子二樓欄桿上,右手擎著個特意為看戲置辦的黃銅望遠(yuǎn)鏡,一臉的癡迷。
二樓安靜,沒那么多奇怪的人來打擾他聽?wèi)?,唯一的缺點(diǎn)就是離臺子遠(yuǎn)了點(diǎn)兒,幸好二爺嗓子好,穿云裂石是字字珠璣,出了門轉(zhuǎn)兩個胡同也能聽得見。
張云雷扮相好看,他其實(shí)本宮還不是花旦,是更樂意唱青衣的,稍稍素凈些,越發(fā)襯的人如月亮似的干凈皎潔,但這會兒上臺是一身的嫁衣,雖不比花旦盛裝,卻也比平時更俏皮可人。
其實(shí)還是《春秋亭》,孟鶴堂嘴里是沒一句實(shí)話能聽的,楊九郎本來也不信,提前幾天掛出去的戲單子不是說改就改的,這是梨園行當(dāng)?shù)囊?guī)矩,二爺要唱全本的《鎖麟囊》,打從今兒起連演三天,頭一日就唱的是《選妝奩》與《春秋亭》。
“春秋亭外風(fēng)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
哪里能看得出七尺男兒相,戲臺子上分明就是個二八年歲的嬌小姐,帶著點(diǎn)兒天真不諳世事的活潑懵懂,自他踏上戲臺的那一刻,從眼神到手指尖兒就全變了,你瞧著他便是瞧著春秋亭外那個頭一回識得世上真實(shí)的,心地善良的薛湘靈,外面風(fēng)雨如瀑,亭子里面,薛湘靈把閃閃發(fā)光的鎖麟囊贈予梅香。
楊九郎看得癡了,這便是戲的魔力。
“劉筱亭!”
“你好~”
“好個屁?!泵销Q堂沒好氣兒的說,“真拿自己當(dāng)傻鳥了?”
他沒時間多說什么,端著鸚鵡的爪子往身后跟著的周九良頭發(fā)上一放,扔下一句你倆這兒待著,讓劉筱亭看著周九良,自己就急急忙忙的跑到前院里去了,一院子的人呢,都等著招呼。
劉筱亭站在周九良的髻上,低下頭和他來了個對眼,“喲~”
“喲!”周九良伸手把鸚鵡抓下來,“二哥?好久不見啊?!?/p>
“這不是我們周九良嘛?!眲Ⅲ阃ひ餐ο∑?,“你咋在這兒呢?你不是離家出走了么?”
“先別管我,二哥,你先告訴我,孟哥和我小師哥怎么在這兒呢?”周九良皺著眉頭,他出來的時候長些,認(rèn)識的人不少,也知道點(diǎn)兒現(xiàn)在的局勢,說實(shí)話他是打心眼里不喜歡他們呆在這北平的,這兒可不安穩(wěn),能回自個兒家里最好了。
“那還不是為了找你嗎?”
“這才是今生難預(yù)料,不想團(tuán)圓在今朝?!泵销Q堂也是會唱的,他把著折扇輕敲手心,趕著散場的時候走上樓來,“我沒有辮兒唱得好。”
“孟老板不去招呼座兒,怎么,找我有事兒?”楊九郎依依不舍的把眼珠子從戲臺上收回來,張云雷早走了,只他還幻想著能從那幕布后面瞧見著一星半點(diǎn)兒倩影,“別又是給二爺盯防來了,這便走了?!?/p>
“害,不急,這會兒門口人多車多,九爺別跟他們擠去,我一會兒送您,坐?!懊销Q堂笑的好看,可是越好看楊九郎就越防著他,這時候準(zhǔn)沒什么好事。
“孟老板您有什么事就直說得了,我是不喜歡繞彎子的,這您也知道,有什么能幫得上的,您吩咐,我麻溜去干就是了?!皸罹爬砂欀碱^,孟鶴堂這會兒找他是為了什么呢?戲散場就不早了,明兒他還來,孟鶴堂是知道的,有什么著急事不能等到明天在說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就是問一句,托您的福,我今兒見著我弟弟,只是也不怕您笑話,這孩子當(dāng)初離家是跟我鬧了別扭的,我也不好問他過得怎樣,就來問您一句,您是打哪兒認(rèn)識他的?今兒又怎么會一起過來我這兒呢?“
“這是小事?!睏罹爬陕犚娛沁@,放下點(diǎn)心來,這倒沒什么,“小周先生在京城很有點(diǎn)名氣的,我倒真不知道是您弟弟,這原是我一發(fā)小托我,說想在這兒置個宅子,周先生說不好,可他看中了一套小院了,就問周先生能不能幫忙,他就說要先在周圍看看,這兒他進(jìn)不來,讓我給帶進(jìn)來?!?/p>
“哎?周先生可看出什么了?這園風(fēng)水沒問題吧?若是要換地方,我是有宅子的,好地角呢,整好空著,您要去我可太高興了?!泵销Q堂微笑一絲沒動過,楊九郎就好比那司馬昭,傻子都知道楊九郎是沖著誰去的。
“害,我這園子就不錯,現(xiàn)在還成了,我可記住您這話了,要是哪一天混不下去了,那必定是要去煩你去?!泵销Q堂覺著在楊九郎身上也挖不出什么底細(xì)了,邊站起身,“今兒麻煩您了,也不早了,我送您出去?!?/p>
“小師哥。”
“呀,這不是我們九良嘛,快來快來?!睆堅评桌疹^還沒解,一雙狐貍眼睛吊梢著,從鏡子里就看見九良進(jìn)來,“我聞著味兒就是你,死貓兒,這一跑就是一年,也不說回來看看我,非得我和孟孟兒出來逮你才現(xiàn)身,現(xiàn)在是大了啊,管不了你了還?!?/p>
“你怎么胖了呢?”
“我的哥哥呀?!敝芫帕甲叩綇堅评酌媲岸紫?,揚(yáng)手讓二哥去架子上蹲著去,貼著他的腿坐在地上,讓張云雷把手放在他額頭上,“您跟孟哥真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頭一句話都一模一樣的?!?/p>
“我好歹也算是個妖怪,您們怎么總覺得我出門要吃虧呢?!爸芫帕加悬c(diǎn)兒無奈,倆哥哥總是把他當(dāng)孩子,這也沒法,他是比這兩位年歲小了點(diǎn),道行也淺了點(diǎn),只是在家里排不上數(shù),在外面可不是,“真挺好的,也不是故意不回去,到京城落腳我便想家了,只是一直有事牽絆著,不得空兒,可我剛才聽二哥說,您兩位是來找我來了?我這面子可太大了?!?/p>
“那可不?!睆堅评捉伊死疹^,又拿起一旁預(yù)備好的熱毛巾卸妝,“孟孟天天想你想得半夜里哭呢,睡覺都睡不好?!?/p>
“您忽悠我了又,孟哥躲被窩里哭可不干我事,他那是又做噩夢了?!敝芫帕佳凵褚粍?,“我不在家,就沒別人陪他睡么?他膽兒小。”
“你不陪誰陪?我嗎?你不怕我半夜做夢磨牙給他吃了?他那么個小兔子。”張云雷在他頭上拍了一下,“行啊,一年不見是有點(diǎn)兒長進(jìn),不光是胖了,還敢頂嘴了?!?/p>
“就別老提胖了這事了成嗎?”周九良抓著張云雷的手,難得正經(jīng)點(diǎn)兒,“小師哥,咱回去吧?!?/p>
“我現(xiàn)在也在這兒了,咱們一塊,回家去,不在這北平城呆了,成不成?”
“你過來看看你們家孩子?!泵销Q堂進(jìn)門就聽見張云雷的聲音,屋里兩個都是不省心的祖宗,“怎么啦?”
“我好不容易給你把楊九郎打發(fā)走,我這一天天的凈伺候你了,你態(tài)度好點(diǎn)兒。”孟鶴堂進(jìn)門脫鞋上炕抓瓜子一氣呵成,“今晚上我就在你這兒睡了?!?/p>
“你們倆是不是合起伙來耍我呢?”張云雷震驚了,合著周九良剛才是來給他打預(yù)防針來了,“你憑什么???不是,我憑什么???”
“我的錯兒?!爸芫帕贾鲃优e手坦白,”我錯了。“
“你又跟小哥哥說什么了?”張云雷眼珠子在這倆人之間來回打轉(zhuǎn),雖然這倆人都是在他屋里,但總感覺有種詭異的氣氛,還把他隔絕在外,這是又打什么啞謎呢?“說清楚了,說不清楚倆人都給我滾蛋?!?/p>
“九良說他今兒是來抓鬼來了么,他沒跟你說?。俊泵销Q堂淡定的磕著瓜子,沒一點(diǎn)兒挪動地方的意思,“我尋思那有鬼我不得來保護(hù)你么?你要是有點(diǎn)兒什么事,都不用回去,那楊九郎就能給我撕咯。”
“你別扯楊九郎,今兒你把他放進(jìn)來我還沒找你呢,我用你保護(hù)?”張云雷開始翻白眼,就這大狐貍精翻個白眼兒都是千嬌百媚的,“誰保護(hù)誰???你跟我一屋那九良呢?”
“他不睡?!?/p>
“嗯?”周九良尋思我什么時候說我不睡了?
“你嗯什么?你不是抓鬼嗎?你快抓去啊,我告訴你別影響你小師哥睡覺啊,他本來睡眠就不好,這明兒還得連臺本唱大戲呢,得好好休息。”
“得?!敝芫帕紘@了口氣,孟鶴堂這是憋著堵他來了,睡不睡的不是重點(diǎn),他的孟哥心里邊有氣呢,“這抓鬼我也得睡覺啊,再說那鬼在哪兒我也不知道,您就饒了我吧,您老回屋去,我今晚上哪兒也不去,我抱著被褥跟您房門口打地鋪去,別說鬼,我保證什么玩意兒也沒有,您就別賭氣了,都是我的錯兒,行不行?“
張云雷又是一個白眼兒,不過沒說話。
“……算你小子還有那么點(diǎn)兒良心?!泵销Q堂眼睛從周九良的頭發(fā)絲掃到腳底板,好一番打量,才最后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嬌嬌弱弱的從床上爬起來準(zhǔn)備拖著周九良回去睡覺去,臨了還不忘給張云雷拋個媚眼兒,惹得他一陣雞皮疙瘩,這種故意惡心人的可沒人受得了。
“二哥,出去時候把門兒帶上。”
“好勒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