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樅樹在記憶中的地點,和記憶中的彎曲模樣一樣,靜靜地聳立在那里。沒有其它樹木的方形區(qū)塊僅有這樣詭異形狀的樹木上布滿了積雪而發(fā)出純白的光芒,看來彷佛是一片生命完全滅絕的平原。
視野角落的時鐘來到零點的瞬間,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鈴聲,我晃蕩著腦袋,這樣子說明說不定我才是游戲中最強的反派。我抬頭往樹稍頂端看去。
朦朧的眼中,漆黑的夜空,正確來說是以上層的底部為背景,兩條光線不斷延伸過來。仔細凝視之后,發(fā)現(xiàn)那似乎是某種奇形怪狀的怪物所拖的巨大雪橇。
在抵達樅木正上方的同時,一個黑影從雪橇上飛落,我跟著后退了幾步。
大大地踢散雪花著地的,是個身高大約有我三倍左右的怪物。雖然還算是人類的外表,但手臂異常的長,因為身體前彎而幾乎快要摩擦到地面。小小的紅色眼睛,在異常凸出的額頭陰影下發(fā)著光芒。下半部的臉長滿了灰色的彎曲胡須,長度甚至到下腹部附近。
古怪的是,這個怪物穿著紅白上衣,戴著同色的圓錐形帽子,右手持斧,左手則提著裝滿東西的大袋子。設計這家伙的開發(fā)者,恐怕是想讓一大群玩家在看到這個惡搞圣誕老人丑陋版的頭目時,會感到既害怕又好笑吧。但是就獨自一人與“叛教徒尼克拉司”對峙的我而言,頭目的外表根本不重要。
“尼可拉司”(游戲中NPC)應該是打算說出任務的臺詞,而準備動起糾結的胡須。
“啰唆!”。
如此嘀咕的我拔出劍后,右腳用力往積雪一踢。
玩了超過一年的SAO,我的生命值首次進入紅色危險區(qū)域并停在那里。
當被打倒的頭目爆散,只留下袋子時,我的道具欄中已經(jīng)連一個回復水晶都不剩,從來不曾與死亡如此接近。但這樣千鈞一發(fā)活下來的我,心里卻沒有涌現(xiàn)任何歡喜與安心。反而只有類似失望的感覺。為什么我活下來了?
“為什么我活下來了?”我像是失去理智一般朝著夜空怒吼,山谷中頓時傳來幾陣空曠的余音。
在我緩慢地把劍收入鞘中的同時,殘留下來的袋子也化為光芒四散消失。頭目掉落的道具,應該全都收進我的窗口當中了。用力吐了一口氣,揮動顫抖的手叫出窗口。我的神志依然不清,只覺得胸口之間似乎不斷冒著氣泡,這有點讓我作嘔。
新道具欄里排列著多到令人厭煩的道具名稱。武器與防具、寶石類、水晶類,甚至還有食材,我慎重地卷動條列這各式東西的窗口,只尋找著一樣東西?!鞍““ 薄N覇适Ю碇前銋捔藷┑亟械?。
數(shù)秒鐘后,那個東西太過干脆地映入我的眼簾。
它的名字是“還魂之圣晶石”。我的心臟劇烈跳動,那種感覺就像這幾天——這幾個月來完全麻痹了的一部分心臟,突然有血液流過一樣。
真的……真的能讓幸活過來嗎?這樣的話,啟太、鐵雄,還有至今在SAO內失去性命的玩家們的魂魄,其實都沒被消滅嗎……?
也許可以再一次見到幸。光是這樣想著,我的心就開始顫抖。不論會遭到什么樣的話語咒罵,不論會因為說謊而受到多少責備,這一次我一定要用這雙手抱住她,直視那對黑色的眼睛,打從心底把話說出口。不是妳不會死,而是我會保護妳。就為了這一點,我一定會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
因為顫抖的手而數(shù)度操作失敗之后,我終于將還魂之圣晶石實體化。浮現(xiàn)在窗口上的,是個雞蛋大小、帶著七彩光芒美得無以復加的寶石。
“幸……幸……”。我哽咽了一口,硬是把嘴里溢出來的嘔吐物給咽了下去。
出聲呼喚著她的名字,我點了一下寶石,選擇自動選單上的說明,那里顯示著用熟悉的字體標示的簡單解說。
【從該道具的自動選單中選擇使用,或者握在手上喊出「復活:玩家名稱」,只要是在對象玩家死亡,到該效果光完全消失的那段時間(大約十秒)內使用,就能讓對象玩家復活?!?/p>
大約十秒。
“騙人的吧?!蔽业暮粑驗槔碇遣磺宥兊梦蓙y起來,我止不住扭緊我的衣襟,然后一拳使勁錘擊在地上。
沒有什么比這段像是刻意加上去的話語更加明確、冷酷地對我宣告死去的幸已經(jīng)不會再回來的事實。
大約十秒。這是從玩家的生命值降到零,虛擬的身體開始四散,到NERvGear發(fā)出電磁波,將玩家現(xiàn)實的腦破壞掉為止的時間。
我不禁想象著,從幸的身體消失,到她的NERvGear在短短十秒后燒死主人的瞬間。幸應該很痛苦吧?在這十秒的時間里,她都在想些什么?對我百般的詛咒……?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發(fā)出野獸般的叫聲。同時,有一點意識告訴我示意我應該看看視角左上方的狀態(tài)欄顯示——原來我是中了“迷幻”狀態(tài)。
所以說,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假的對吧。
抓住浮在窗口上的還魂之圣晶石,我對著它默默向它祈求了一番,把它像偉大的上帝一樣供著,等了半天卻不見它的回應我忍無可忍用盡力氣將它往雪地上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叫的同時,我已經(jīng)把我“狂暴”的狀態(tài)給無視了,(后來我才明白,那41層的酒有毒),靴子也猛踩著寶石。但寶石只是不痛不癢地閃著光芒,別說破裂,甚至連一絲傷痕都沒有。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咆哮,將雙手插入地面,用指頭抓著積雪,最后邊滾邊持續(xù)吼叫。
毫無意義,一切都毫無意義。不論是幸在害怕、痛苦中死去,或是我挑戰(zhàn)圣誕頭目,不,在這個世界活著,在這里囚禁了一萬人這件事也根本沒有意義?,F(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完全領悟到,只有這點才是唯一的真實。
不知持續(xù)了多久的時間,不管我怎么呼喊,怎么吼叫,都沒有任何想流淚的感覺??峙率且驗槲业奶摂M身體沒有這種機能吧?終于,我疲憊地用盡全身力氣,也是疲憊地倒在地了地上,雄性烈酒帶給我的是一種不愿再醒來的沉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