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猶青緩過勁兒來,頗有一番被打通全身經(jīng)脈的感覺,至少腦子里亂糟糟的聲音是壓下去了,站起來動了動四肢,還是有一點(diǎn)酸痛的,甩甩手使著未散盡的烏云降了些雨水滅了枯木上的雷火,順手凈了身上的衣服。
剛剛被雷追著跑了一段,現(xiàn)在回到她的墓前邊,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雖然里面那些東西都挺合理的,但是細(xì)究起來卻不合適。于是又鉆進(jìn)墓里仔細(xì)看了看,出來的時候,揮手將鮫人燭全滅了,是有人料定她會活過來嗎?竟備好了燭火與衣物。
應(yīng)該是猜錯了吧?靈主死后魂歸天地,不入輪回,怎么還能重回身軀呢?
猶青盯著腳邊這三套衣物跟工具,不過這又是什么情況呢?開了她的棺,就被她吸干了生氣,然后她就活了?從未聽聞過這種事。
難道是棺材上的符篆搞的鬼?
嘆了嘆氣,他們?nèi)f不該開了她的棺,若非如此,拿著那些鮫人燭也夠他們換來以后的錦衣玉食了,不過就不知道她何時能醒來了。那棺上的符顯得那般嚇人,這些盜墓賊竟也敢隨意動。
想來她今晚引起的動靜不小,此地不宜久留。至于那不知是否有其人的別有用人,自會來尋她的吧。
天雷真是劈哪,哪就焦一片,猶青好不容易在附近找了棵枝葉還算齊全的樹,將盜墓賊的衣服鞋子都埋在了樹下,然后凈了手決定下山去。此刻也快日出了,借著熹微的光,猶青看著這一路樹木枯黃,野草甚少,也沒有飛禽走獸的動靜,覺得有些奇怪,天雷攻擊范圍何至于使一山枯死。
閉上眼細(xì)細(xì)感知一番,睜開眼時,滿眼訝異,這山的生靈之氣稀薄,會不會……也因為她?
為她一人生,而萬物式微。
猶青看著眼前的景象,下山路上心里頭沉悶,倒不如天雷那會看著精神。
等到兗玉一頭沖進(jìn)人間地界后,才后知后覺地想,他真是魔怔了,就為一個虛無的念想沒頭沒腦地往人間跑,天屏碎了跟那個人也不一定有關(guān)系。思及此處,緩了緩速度,仔細(xì)回想昨晚天雷出現(xiàn)的方向,測出準(zhǔn)確方位后,這才全心趕路。
若說靈山從前也算并不惹人注意,現(xiàn)在可就十分扎眼了,畢竟百年難得一遇的災(zāi)年也沒出過一座黃里透黑的山。各方前來探消息的一到這附近,一眼就清楚是它了。山頂都快禿了!
也不知道兗玉是來早了還是晚了,他到山上轉(zhuǎn)了一圈也沒見到他的師兄銀肅一行人,也沒遇到妖魔鬼怪的。整座山樹木枯黃,但仔細(xì)看看能發(fā)現(xiàn)大多都老去不久,山中無人煙,卻在山的東面整齊立了十三座墓。實在古怪至極,以這模樣來看,究竟是為何忽然引來天罰,還連累天屏受了罪碎得徹底,或者這兩者之間并沒有關(guān)系?
兗玉仔細(xì)探了探山上是否有什么術(shù)法殘留,也不得結(jié)果。但是,這世間也有一種能不留痕跡的術(shù)法,那個人會不會真的復(fù)活了?
忽然風(fēng)輕輕吹起來,吹來些腳踩過枯枝落葉的聲音。兗玉趕緊隱起身形,找了個墓躲在后邊。
來人身姿挺拔,劍眉鷹眼,雖然面容略顯憔悴,但是有著股欣喜。來人徑直走到第十三座墓前,轉(zhuǎn)到墓后看到墓門有被打開過的痕跡,神色里多了分激動,隨即打開墓門進(jìn)去了,兗玉本欲靠近些,卻見那人馬上就出來了,這回出來不太高興的樣子,嘟囔了幾句,兗玉沒聽清。來人忽然化成股黑煙走了。
是魔族人!兗玉如此想,然后進(jìn)了墓里。
猶青剛剛走到河邊蹲下來,就被來打水的年輕婦人看見了,興許看見猶青孤身一人,一直熱情邀請她到她家去坐坐。一路上玉蘭嫂話并不多,總是在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遇到村人的時候,還會打個招呼閑聊幾句,為防猶青覺得尷尬,還會給村人說這是她的客人。
猶青本就是心思細(xì)膩的人,對玉蘭嫂的好感蹭蹭地上漲。
到家了才發(fā)現(xiàn)玉蘭嫂家里就她一個人,她的丈夫去白城找了個算帳先生的活,難得回家一趟。
猶青幫著她把水提進(jìn)廚房,就被玉蘭嫂趕出來坐在院子里賞花草。猶青看著廚房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給她做飯的玉蘭嫂,又看著院子里整整齊齊的花花草草。
玉蘭嫂真好,猶青淺淺笑了笑。
吃了飯后,猶青在村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一路時不時聽村人討論昨晚上打了好大的雷。回去的時候,剛好看到個賊眉鼠眼的男子被玉蘭嫂拿著掃帚趕出來。猶青趕緊走上前,難得看到玉蘭嫂生氣的模樣,“玉蘭嫂,這人是?”
“啊,沒事的,猶青回來啦???,屋里坐。”玉蘭嫂看到她回來,立馬收起了怒容,拉著猶青進(jìn)了屋。
轉(zhuǎn)悠的時候,猶青捋了捋腦子里的思緒,她莫名其妙從墓里醒過來,前些任靈主該傳承下來的東西倒是記得清楚,卻獨(dú)獨(dú)忘了猶青這一世的因果,她估摸著可能是在這一世活得比前幾任還短。這么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畢竟接受傳承的東西一次比一次少,總不能是靈主活得太平淡,那靈主降生有何意義。不過她身上黑色的東西又是什么?得回白城找靈樞里的人仔細(xì)問問。至于復(fù)活這個事,不太可能是王室的主意,畢竟她的權(quán)力可是越來越受壓制,會是誰呢?
黃昏啊,就在黑暗的前一瞬。
本來猶青跟玉蘭嫂兩人在屋里聊天,玉蘭嫂說起她丈夫時,語氣里盡是甜蜜,讓猶青也為她的幸福心情好轉(zhuǎn)起來。
過了會兒,廚房里熱的水好了,猶青便洗澡去了。
猶青在熱水里泡著,感覺四肢越發(fā)舒坦,霧氣繚繞的,讓猶青忍不住瞇起了眼睛,朦朧中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吵鬧,玉蘭嫂好像在喊著什么冤枉。猶青趕緊從浴桶里站起來,抓起衣服就匆忙往身上套。
等到猶青出來的時候,村人已經(jīng)將玉蘭嫂捆起來強(qiáng)拉著出院門了,猶青沖上前攔著眾人,“你們?yōu)楹谓壢???/p>
“你這小姑娘,這里沒你什么事。”說話的大娘嗓門大得很,一臉刻薄相。
“對,你這外鄉(xiāng)人不要管閑事?!?/p>
“對。讓開!”
“這小蕩婦帶回來的人能好到哪去?”
……
這群村人見有人開了頭于是紛紛沖猶青叫喊著,還不顧猶青站在前面一臉無畏往前走。
猶青的聲音不得不抬高,“總得講清緣由!”
結(jié)果這群人根本不管猶青說什么,還是向前走,幾個大娘經(jīng)過猶青身旁還故意撞一下,撞得猶青左搖右晃。
說什么要好好審問,到了村廣場的時候,木架柴火都準(zhǔn)備好了。玉蘭嫂被強(qiáng)迫按著跪在地上,村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她,猶青想要擠進(jìn)去,為著不傷到人一直忍著不用術(shù)法。
“楊柳氏,我問你,這手帕可是你的?”村長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玉蘭嫂面前,有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是我的,但是……”
“那你可承認(rèn)你將手帕贈與我兒楊正?”村長打斷了玉蘭嫂接下來的話,一臉冷漠。
“我沒有!”玉蘭嫂急忙大喊,”手帕我不知為何會在楊正那兒。村長,我冤枉?!?/p>
“冤枉?呵,難不成是帕子自個兒飛到我兒手里的?”原來領(lǐng)頭綁玉蘭嫂的刻薄大娘是村長夫人,說話時還拽了拽下午那個賊眉鼠眼的男子,原來這就是楊正。
“對!”
“肯定是這小妖精勾引阿正!”
“燒了這小蕩婦!”
……
附和聲又開始冒出來了,莫名地猶青覺得這一聲聲似曾相似,耳朵里好多聲音,好吵!頭好疼,渾身都疼,猶青慢慢蹲下來,抱住頭,又挪著手把耳朵捂住。
她被綁在木架上,周圍堆滿了干柴,還有雜役在往上面澆油,她腦袋昏昏沉沉的,渾身無力。下面的人都在叫喊著,說要燒了她,她張了張嘴結(jié)果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嗓子太干了。她抬了抬頭,正前方的觀刑臺上坐著人界最尊貴的人,那個人招呼著身邊的隨侍說了句什么,那個隨侍走到觀刑臺的中央,大聲喊著,“靈主一脈猶青,圖謀天下,為禍人間,愧對蒼生,著火刑以示懲處,即刻行刑!”
火苗舔在身上的時候,皮膚立馬就泛了紅,溫度越來越高,身上越來越疼。她起初咬著牙,還可以不吭聲,后來皮肉真的燒起來時,怪靈主生來感覺靈敏,她能清楚感受到烈火在肌理上舞動,終于忍不住叫出了聲,她模模糊糊聽著下面?zhèn)鱽淼臍g呼聲,瞬間被一股悲涼漫過身上每一寸,怎么會這樣啊……真的,好失望!三千史書證靈主赤忱,一朝被污萬人唾罵,這是何道理?
“我以天地靈主之名起誓,縱然人間動蕩,生靈涂炭,靈主再不降生!人間危急,就讓這些愚蠢庸碌之輩……福禍自渡吧!”
豪氣喊完這些話,本該心中暢快,可是心里還是像被揪著一樣,靈主一脈降生于危難,救民水火,英名就要斷送在她這里嗎?
等猶青緩緩站起來時,嘴里好像又嘗到了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她看著這群人推推搡搡,激動地將玉蘭嫂捆上木架,手越攥越緊,牙關(guān)也咬得緊緊的,鼻息間好像是自己的肉被烤熟的味道,然后那味道變得越來越焦臭,烈火燃燒后肌膚變成黑色,原來她醒時扣掉的,竟是自己被燒焦的皮肉!
猶青忽地松開手,兩手輕輕向上抬,將吵著嚷著的村人都裹在風(fēng)里,然后在他們的驚恐里,兩手向兩邊一甩,聽著一聲聲悶響,確定都暈過去了,耳邊才覺得清凈。
猶青走過去撥開堆起的柴火,走近了,沖愣住的玉蘭嫂安撫地笑了一下,繞到她背后給她解了綁,玉蘭嫂應(yīng)是嚇著了,一松開就直接跌在了地上。
猶青蹲了下來,看著玉蘭嫂剛想說,沒事了。
就聽玉蘭嫂微微顫顫地說,“你,你是靈主猶青……”難怪名字如此耳熟。
猶青剛想接話,卻聽到她最不想聽的八個字,
“圖謀天下,為禍人間!”
猶青冷著臉站起來的時候,玉蘭嫂下意識地后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