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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剛過,云海蒸騰的日月雙峰還裹著料峭春寒。清七跪坐在星隕臺上,霜色道袍被晨露浸透,握著玉簡的指節(jié)泛著青白。遠處傳來悠長鐘鳴,七道霞光破開云霧,各峰弟子御劍而來的破空聲驚起崖邊一群朱頂鶴。
"手抬高些。"冰涼玉戒突然貼上他手腕,清七猛地一顫,玉簡險些脫手。鳳唯廣袖間逸出的沉水香縈繞鼻尖,月白鶴氅垂落的銀線暗紋掠過他手背,"星辰軌跡要這樣畫——"
師尊指尖凝起金芒,在虛空劃出玄奧符紋。清七盯著那抹游走的流光,忽然發(fā)現鳳唯腕間纏著鮫綃,隱約透出暗紅傷痕。他想起昨夜子時經過寒潭,看見師尊泡在冰水里,墨發(fā)濕漉漉貼著蒼白的脊背,潭水被血染成淡粉色。
"清七。"玉戒不輕不重敲在他額角,清七慌忙收斂心神。鳳唯垂眸看他畫到一半的星圖,忽然并指抹去所有痕跡:"重來。"
山風卷著桃瓣掠過星隕臺,遠處傳來陣陣喧嘩。清七瞥見赤霄峰首座踏著火云落地,腰間酒葫蘆撞得叮當響:"滄溟老兒又搞什么幺蛾子?天沒亮就敲驚龍鐘......"
"慎言。"鳳唯廣袖輕拂,將清七剛畫歪的星圖修正,"宗主既召各峰主齊聚天樞殿,定是出了大事。"他說話時喉間突然泛起低咳,袖口金線繡的日月紋隨著顫抖泛起漣漪。清七注意到師尊藏在袖中的左手正死死攥著什么東西,指縫間滲出幽藍冰晶。
日晷指針移向巳時三刻,七十二盞青銅蓮燈無風自燃。宗主滄溟踏著星河出現在玉階之上,雪白須發(fā)間纏繞著細碎星芒:"天機閣傳來消息,昨夜子時觀星臺現九星連珠之象。"
滿殿嘩然中,清七感覺后頸突然刺痛。他伸手去摸,指尖觸到月牙狀胎記正在發(fā)燙。鳳唯忽然側身擋住眾人視線,冰涼掌心覆住他后頸,刺骨寒意順著經脈壓下灼痛。
"古籍有載,九星連珠現世必伴天地大劫。"滄溟抬手幻化出星圖,七殺、破軍、貪狼三星泛著血色,"需尋得身負日月雙印之人,在紫微垣移位前......"
"轟隆——"
驚雷劈在殿外照影石上,清七渾身劇震。眼前突然閃過破碎畫面:暴雨中的青銅鼎淌著血水,滿地殘劍插在焦土里,有個背影在火光中緩緩轉身......喉間涌上腥甜,他死死咬住下唇,卻聽見鳳唯倒抽冷氣——自己掌心不知何時凝出月華,正順著兩人相觸的肌膚滲入師尊經脈。
"師尊,我......"清七慌亂后退,袖中玉簡嘩啦啦散落一地。鳳唯突然扣住他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隨我去后山。"
寒潭水汽撲面而來時,清七腕間皮膚已經結出霜花。鳳唯扯開他衣領,在看到那個泛著幽藍光芒的月牙印記時瞳孔驟縮:"封印何時裂開的?"
"昨夜子時......"清七聲音發(fā)顫。他看見鳳唯從心口引出一枚赤金環(huán)佩,環(huán)身刻滿梵文,中央嵌著的血玉正發(fā)出悲鳴般的震顫。當環(huán)佩貼上胎記的瞬間,無數記憶碎片涌入腦海:血色滿月下搖晃的襁褓,戴著青銅面具的人往他眉心點入金砂,還有鳳唯......三百年前還不是師尊的鳳唯,抱著渾身是血的嬰兒跪在祭壇前,額間日月印黯淡如將熄的炭火。
劇痛襲來時,清七聽見鳳唯在耳邊低語,聲音比寒潭冰棱更冷:"記住,你只是日月宗清字輩第七弟子。"潭水漫過口鼻的剎那,他看見師尊頸側浮現出太陽紋印,與自己胎記的位置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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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水面凝結的冰晶在月光下泛著幽藍,清七看著赤霄環(huán)上的血玉裂紋,突然抓住鳳唯正在結印的手。他指尖沾到從師尊唇角溢出的血珠,那抹猩紅竟在觸碰瞬間化作金芒滲入皮膚,腕間月牙胎記驟然亮如銀鉤。
"胡鬧!"鳳唯反手扣住他手腕壓在潭邊青石上,潭水濺起的冰渣凝成鎖鏈纏住少年四肢。清七這才發(fā)現師尊道袍下擺浸著大片暗紅,那些血跡正順著水流繪成符咒,蜿蜒的血線在觸及赤霄環(huán)時發(fā)出滋滋灼響。
當最后一筆閉合時,血玉中央突然睜開一只金色豎瞳。清七只來得及看見瞳孔中倒映著三百年前的月食,鳳唯的鮫綃袖袍已經罩住他雙眼。冰棱刺破眼皮的劇痛中,他聽見鎖鏈斷裂的錚鳴——不是來自現實,而是記憶深處。
九重天階堆滿修士尸體,年輕的鳳唯披著破碎戰(zhàn)甲跪在祭壇上,十二根鎖仙鏈洞穿他琵琶骨。赤霄環(huán)嵌在祭壇凹槽里瘋狂抽取靈力,懷中嬰兒的啼哭裹著血色月光。清七突然明白那嬰兒后頸的胎記,正是此刻自己發(fā)燙的月牙印記。
玉罄急響穿透寒潭結界,鳳唯揮袖將他推出水面。清七嗆著冰水抓住潭邊蘭草,抬眼看見師尊素白中衣被血咒染透,腰間玉佩正裂開蛛網紋:"立刻回清心閣,鎖好門窗。"
穿過照影長廊時,懷里的赤霄環(huán)燙得驚人。清七瞥見廊下水鏡映出詭異畫面:本該空無一人的天機閣內,素塵正將沾血的命牌投入星盤。當命牌沉入銀河虛影的剎那,他后頸的胎記突然迸發(fā)月華,廊下三千盞引魂燈齊齊轉向他所在的位置。
"找到你了。"素塵的聲音從最近那盞燈里傳出,燈芯爆開的火星凝成金色咒枷。清七揮袖擊碎燈籠,碎瓷劃破手背的血珠竟懸浮空中,凝成北斗吞月之局。七枚算籌破空釘入腳邊青磚,他翻身躍上飛檐,聽見身后傳來醉無涯的怒吼。
赤霄峰首座的酒葫蘆砸在算籌陣眼,烈陽酒遇火轟燃。熱浪掀飛清七束發(fā)的玉簪,醉無涯布滿灼痕的手抓住他后領:"小子,你師尊沒教過你夜半莫要亂跑?"話音未落,遠處斷崖突然傳來鎖鏈掙動聲,暗紅巖漿涌上峭壁。
清七被推進清心閣的瞬間,赤霄環(huán)自動飛向供桌上的劍匣。塵封三百年的赤霄劍感應到血玉氣息,劍鞘符咒寸寸崩裂。他伸手抓向劍柄時,整座日月宗地脈突然震動,七十二峰靈獸同時發(fā)出哀鳴。
劍柄紋路與掌心胎記完美契合的剎那,清七看見鳳唯三百年前的模樣。那時的師尊還不是清冷出塵的月峰之主,而是披著染血戰(zhàn)袍的守陣人。祭壇中央的嬰兒被金線刺入周身大穴,鳳唯咬破指尖在他眉心畫下封印,赤霄劍卻突然調轉劍鋒刺穿施術者心口。
"清七,松手!"現實與幻境重疊的嘶吼中,清七看見如今的鳳唯撞破木門。赤霄劍懸在他頭頂,血色劍芒映出少年額間浮現的月紋。更可怕的是身體里蘇醒的陌生意識——那不屬于他,卻比他自己更熟悉如何操控星辰之力。
劍尖抵住鳳唯心口時,清七發(fā)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不屬于他的聲音從喉間溢出:"師尊當年用十二鎖仙鏈困我時,可沒這般心軟。"赤霄環(huán)突然套住鳳唯脖頸,血玉裂紋滲出金液,那些液體落地竟化作跳動的星子。
鳳唯頸側太陽紋印灼灼生輝,與清七的月牙胎記產生共鳴。赤霄劍突然發(fā)出悲鳴,劍身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梵文。清七感覺有冰錐刺入識海,恍惚間看到祭壇血陣真正的陣眼——不是嬰兒,而是鳳唯心口插著的半截赤霄劍。
醉無涯的烈陽火撞破窗戶的瞬間,清七突然奪回身體控制權。赤霄劍脫手插進地磚,劍柄鑲嵌的血玉應聲而碎。鳳唯踉蹌著扶住供桌,吐出的血染紅了褪色的平安符,那是清七及冠時親手系在劍匣上的。
"師尊......"清七跪在地上想去攙扶,卻被鳳唯用禁制釘在原地。他從未見過師尊這般神情,仿佛透過他在看某個可怕的幻影。赤霄環(huán)在地上滾出清脆聲響,環(huán)身梵文正在重組,血玉碎片懸浮空中拼出半輪殘月。
后山突然傳來山崩地裂的巨響,巖漿裹著青銅面具的碎片沖上云霄。那個戴著半張面具的男人踏著火蛇降臨,被燒焦的皮膚下金色咒文游走如活物:"日月宗的小月亮,該回家了。"他指尖燃起黑焰,清七后頸胎記頓時騰起青煙。
鳳唯的赤霄劍比咒文更快。劍光斬斷火蛇時,清七看見師尊左肩道袍滲出血跡——正是三百年前幻境中被自己刺傷的位置。醉無涯的酒葫蘆砸在面具人天靈蓋,爆開的離火卻被他吞入腹中:"醉老頭,你的炎毒還是本座親手種下的,忘了?"
清七趁亂沖破禁制,赤霄環(huán)突然自發(fā)套上他手腕。血玉殘片扎進皮肉,劇痛中浮現出天機閣密室畫面:素塵正將刻著他生辰的桃木人偶投入丹爐,爐火里飄出的青煙凝成他此刻的模樣。
"小心!"鳳唯的驚呼與劍刃入肉聲同時響起。清七轉頭看見師尊替他擋下致命一擊,赤霄劍貫穿鳳唯右胸,持劍人竟是雙目赤紅的醉無涯。烈陽酒的氣味混著血腥,清七這才發(fā)現酒葫蘆里裝的從來不是酒,而是壓制炎毒的冰髓。
面具人的笑聲震落梁上積灰:"好戲開場了。"他化作巖漿滲入地縫,遠處驚龍鐘突然自鳴。清七抱著昏迷的鳳唯,看見窗外日月雙峰正在緩緩崩塌,星河倒懸的天幕裂開巨縫,無數戴著青銅面具的身影從中涌出。
赤霄環(huán)在此刻完全碎裂,清七的月牙胎記蛻變成完整圓月。三百年前被封印的記憶洪流般灌入識海,他終于看清那個雨夜的真相——血祭的不是魔尊,而是為鎮(zhèn)壓災劫自愿赴死的日月宗初代宗主。鳳唯根本不是他的師尊,而是用禁術逆轉時空,將本該消散的他偷回人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