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很好。
對于夷陵這樣長年籠罩在陰氣下的地方,能有這樣明亮的月夜是十分難得了。
魏無羨躺在屋頂上,睜眼看著那皎潔的明月。
他眼中倒映出那一輪月,卻又分明不在賞月。
四周一片寂靜,白天的喧囂散去,那瘋癲笑鬧的偽裝脫去,又回歸到了滿身孤寂。
太過安靜地時候總是會令人不自覺胡思亂想。
尤其對是有心事的人來說。
又或許那些事本就像深入骨髓的毒,他本就無時無刻不曾忘記。
夷陵的月色再好,又如何比得上云夢?
云夢多湖泊大澤,宜植荷花。幾乎每一片水域都種滿了荷花。
每到夏日,蓮葉接天,碧湖萬頃。蓮枝玉立,一一風(fēng)荷舉。
仲夏的夜里,那一輪碩大的明月就落在水天相接處,整個云夢的荷塘都披上了一層銀紗,映著水光粼粼。
美得如夢似幻。
每到這時,師姐就會把流光琴搬到湖心亭里,對著荷塘月色應(yīng)景奏琴。
而他和江澄就趴在欄桿上,吹著涼涼地夜風(fēng),聽著琴音昏昏欲睡。
江澄每次到最后都會真的睡著,可魏無羨不會。
因?yàn)?,他只有借著這時候夜色的遮掩,才敢明目張膽地那樣專注地看看師姐。
師姐生的很美,從小便是。
他幼時第一次見到師姐,就將她認(rèn)成了天上來的小仙女。并且很長時間都確信不疑。
畢竟如果不是天上的仙女,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美好又溫柔的人呢?
月下?lián)崆俚膸熃惚绕綍r更加美麗。
她極愛琴藝,彈琴時總會不自覺沉浸在琴音帶給她的修行當(dāng)中。
那雙清冷地丹鳳眼低低垂下,長長的眼睫在臉上映出一小片陰影。
月光籠罩在她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銀色的清輝,無比地圣潔,無比地美麗。
飄飄然不似凡間人,倒像那隨時會飛天奔月的月宮仙子。
“師姐……”
魏無羨看著天上的明月喃喃道,兩行清淚從眼角悄然滑落。
過去的記憶就像開閘的洪水,只要打開一個口子就會源源不斷地涌現(xiàn)。
而其中最深刻的無疑是臨死前的那一幕。
身著白衣白裙,披麻戴孝的女子站在群魔亂舞的亂葬崗上,神情冰冷地看著他。
她手持憫生,飛身而來,衣袂翩飛,鬢邊簪的白花隨風(fēng)滑落。縱使臉色蒼白,滿身憔悴也難掩傾城姝色。
恍若飛天神女,驚艷一劍將憫生穿進(jìn)他心口。
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正是死穴。
她是真的要?dú)⒘怂?/p>
魏無羨從那不偏不倚的一劍中感受到了她的決心。
師姐的劍術(shù)有多好,魏無羨一直都知道。
他也知道,她的全力一劍是他根本避無可避的。
雖然,他原本就沒想避開。
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要?dú)⑺娜似撬?/p>
他已經(jīng)做好了赴死的準(zhǔn)備,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殺他魏無羨。
為什么偏偏是她?
偏偏所有人都可以,唯獨(dú)她不可以。
師姐,你為什么要?dú)⑽遥?/p>
又為什么……要陪我一起死?
腦海里一會兒是師姐將憫生劍刺進(jìn)他心口時冰冷地神情,一會兒是臨死前被師姐緊緊的擁抱。
魏無羨想不明白,從意識到自己被獻(xiàn)舍重生起,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
可是,他仍然不明白。
那時他意識已經(jīng)不清了,恍惚間師姐好像還拍了拍他的背,在他耳邊說,“阿羨,別怕?!?/p>
當(dāng)時師姐看著他,眼里還有心疼地淚光。
可是怎么會呢?
明明要?dú)⑺娜艘彩撬。?/p>
所以,為什么?
師姐,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么?
月光下,魏無羨瞳孔染上血色,周身黑霧繚繞,且越來越濃郁。
這已是執(zhí)念太深,入魔的征兆。
就在魏無羨陷入魔障越來越深,不可自拔之時。
一道氣憤地少年聲音驚醒了他。
“喂!莫玄羽!你怎么還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