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萬年前混沌之劫降臨,真神上古以身殉世,為救三界煙消云散。
那時便有人問,凡間百姓若遇天災(zāi)劫難能求漫天諸神庇佑,可若是神被逼至絕境,除了毀滅,又能如何?
人能求神,神能求誰?
對著九州蒼生,這一問,再回首時滄海桑田物非輪轉(zhuǎn),便又是幾萬年光景。
不過慢慢仙途,三界枯燥無窮的歲月里,倒也出了一點小插曲。
六萬三千年前,昆侖山,天帝大婚。
這一日九州八荒喜氣揚天,漫天諸神相約而慶,只可惜如此浩大威盛的婚禮美中不足的襲上了幾分沉默不安的氣息。
無他爾,全因天后蕪浣上神在這之前還有個特殊的身份。
天地混沌初開時,上古眾神永生,祖神擎天破碎虛空創(chuàng)上古界于三界眾生之上。彼時祖神統(tǒng)馭麾下四大真神,開天辟地,花萬年光景,才有了日后的三界九州。
三界成形之日,祖神功德圓滿,化為虛無與三界同生。至此以后,祖神麾下——上古、炙陽、天啟、白玦四位真神便成了上古神界的主宰,其中上古真神雖為女神,但因得祖神衣缽相傳,是以最為尊貴。
四大真神神力深厚,統(tǒng)馭神獸治理三界,數(shù)千年時間便使得九荒八合初具雛形,不料人、妖二族現(xiàn)于世間千年后,混沌之劫降臨,四大真神并一眾上神應(yīng)劫而逝……四位真神為護(hù)三界,神形俱滅,和祖神一同化為虛無,唯留下隨身兵器遺落人間,而應(yīng)劫的眾多上古神祗中,便只余得三位。
自此,上古眾神消失,上古神界封印于三界之上,永不開啟,上古時代由此終結(jié),三界九州進(jìn)入后古時期。
逃過一劫的三位上神,便是九天之上的天帝、蕪浣上神和祁連山清池宮的古君上神,天帝本體為五爪金龍,蕪浣上神傳承于鳳凰一脈,古君上神乃上古蛟龍,三人皆是上古神獸而化。
如此古老又悠久的神祗,又是傳自遠(yuǎn)古時期,自是被三界眾生奉若神明頂禮膜拜。
古君上神和蕪浣上神原是一對神侶,兩人不問世事,在祁連山脈建清池宮隱跡世間,逍遙而行,曾惹眾神羨慕。
千年前兩位上神孕育了后代,這本是三界中一件極大的喜事,卻不想那還未出殼的孩子生來便沒什么神息,上千年時間過去,連破殼而出的力量都沒有,并且越來越弱,幾近死亡,世間最尊貴的神君孕育而出的孩子居然如此孱弱,不免讓人大為意外,未免觸了兩位上神的霉頭,眾仙都不敢輕易提起這位小神君的事。
自從這位小神君降世后,古君上神一心想著如何提高小神君的神力,抱著圓滾滾的蛋四處尋古籍、訪遺跡,數(shù)年不在清池宮是常有的事。蕪浣上神不知是因為孩子弱得太過離譜還是不相信她能活下來,對這顆蛋極為冷淡,甚至不愿和古君上神一齊出去尋訪,單獨留在了清池宮。
古君上神未免蕪浣上神在宮中無聊,便拜托好友天帝閑暇時多拜訪清池宮,這一來便又過了數(shù)千年之久,待古君上神捧著還未破開的蛋憂心忡忡回到祁連山時,看到的卻是荒廢已久敗落冷清的清池宮,蕪浣上神早已不知去向。
而這時,天帝即將大婚的喜訊卻傳遍了三涓上君處,從懷里掏出個蛋巴巴的遞上前讓其測命格。
古君上神稀罕這顆蛋三界皆知,但沒想到如此重大的日子里他盛威直壓昆侖山居然也只是為了替這小神君算一算命格,測一測未來吉兇。
這無異于當(dāng)場打了天帝天后一記響亮的耳光,卻偏生還讓人發(fā)作不得。
蕪浣上神臉色一變,當(dāng)即便要拂袖離去,也虧得天帝善忍,安撫下她才沒讓這場婚禮落空。
在眾仙難以置信的眼神下,抖擻著一副老身骨的靈涓上君擔(dān)著三位上神的威壓,亦是惶恐至極,他好歹也知這顆蛋的來歷淵源,不敢推辭,只得顫巍巍的接過古君上神手中的蛋細(xì)細(xì)欽測。
豈料這一測就是好幾個時辰,雖說對仙人而言百年亦不過一瞬,但在那種境況下,這時間就顯得相當(dāng)難熬了。
昆侖山的婚禮就這樣詭異的因為一顆蛋僵在了半途,眾仙的目光更是死死的放在那顆圓滾滾的蛋上,都希望靈涓上君能聰明點,說幾句好話出來,興許古君上神一欣慰,場面就不至于這么難堪了,畢竟昆侖乃九天福地,誰都不想自上古時傳下來的靈山就這么毀在幾位上神狗血復(fù)雜的糾葛中。
在天帝都忍不住連連咳嗽了幾聲后,靈涓上君才挪開放在那顆金貴蛋上的手,略一遲疑,在眾仙難以置信的眼神中哆哆嗦嗦的說出了一句改變?nèi)缑竦脑挕?/p>
“這小神君…恐怕…是上神命格。”
滿座皆驚,眾仙傻眼……出生了幾千年連破殼的力量都沒有,比一般的仙童都有所不及,這樣的靈力居然會是上神命格?
就算是古君上神威壓再大,這靈涓上君也太敢扯了!
當(dāng)然,沒有一位仙君敢把這句話說出來,就連天帝也聰明的選擇了裝聾作啞。
眾仙認(rèn)為古君上神再有閑氣,也應(yīng)當(dāng)知道靈涓上君這不過是句客套場面話罷了。上神之尊,何等重要,這話聽聽還成,真要作數(shù)……那是萬萬不行的。
哪知,長笑聲在眾仙驚愕之際突然響起,古君上神登上七彩祥云朝東方而去,竟是半點不給靈涓上君再說話的機(jī)會。
“有勞眾位仙友為證,自此以后,吾兒后池位居上神之位,天地為鑒?!?/p>
由始至終,古君上神對坐于高位上的天帝天后連個正眼都沒瞧一下。
眾仙面面相覷,如此輕巧的一句話便讓一個還未出殼的小蛟龍從此位于三界眾生之上,位屬上神,實乃荒謬。可是偏偏是在這么個場合,說出這句話又是古君上神,誰都無法說出反對之詞來。
這么一耽誤,古君上神消失無蹤,那小神君的上神之位也就這么莫名其妙的坐實下來。
若論后古界來最不可思議之戲聞,非此事莫屬。
云海深處,昆侖頂空,一白衣男子端著一方木頭緩緩雕刻,俯覽眾仙猶若螻蟻,直到聽見古君定下那顆蛋的上神位份后,才施施然離開。
由始至終,連同天帝在內(nèi)的幾位上神,都未曾發(fā)現(xiàn)曾有這么個人出現(xiàn)過。
自然,此后幾萬年,三界里說得最多的,便是這么一句。
那清池宮的小上神后池,當(dāng)真是走了狗屎運,投了個好胎。
六萬年后,祁連山清池宮華凈池附近。
兩個腳踏祥云的仙人苦著臉巴巴望著對方,瞪得渾圓的眼底滿是懊悔。
“無虛,這可怎么辦,咱們把賀禮給丟了,若是讓上君知道,少不了要責(zé)備我們一番,早知道就不貪圖華凈池的仙露,早些啟程了,如今……哎,你說我們?nèi)绾问呛茫俊眻A臉仙人唉聲嘆氣,望著一向點子多的仙友焦躁的詢問。
以紫垣上君的脾氣,丟了這么貴重的賀禮怕是要罰他們上青龍臺受鞭笞之刑了,這一上去,少說也得耗掉幾千年的仙基。
華凈池乃三界中有名的福地,池中每日旭陽初升時聚集的仙露能增強(qiáng)仙力,對仙基淺薄者是絕佳的上品,不過因著華凈池在古君上神的結(jié)界里,雖不少仙人垂涎此處,但卻從來無人敢擅自闖進(jìn)。
東華上君壽宴,他們二人奉自家紫垣上君之令攜禮物先行,途經(jīng)此處,見池中仙氣外溢,好奇之下發(fā)現(xiàn)結(jié)界竟然破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空隙,一時忍不住潛進(jìn)仙池偷食了些仙露,急急忙忙出來時不小心將賀禮東海萬年珊瑚樹掉在了池中,再想進(jìn)去時那小洞已消失,兩人一籌莫展,如今只能對著結(jié)界內(nèi)的華凈池嘆氣。
被稱為無虛的仙人一甩長袖,苦著臉朝不遠(yuǎn)處的華凈池瞅了瞅,搖頭:“無妄,華凈池在古君上神的結(jié)界中,我們?nèi)羰窃偎疥J進(jìn)去被發(fā)現(xiàn),罪名可比丟失上君的賀禮重多了,當(dāng)年那條蛟龍的下場,你沒聽說過?”
一聽這話,無妄打了個寒顫,連連擺手,哆嗦的退后幾步,駭?shù)貌铧c從祥云上掉了下來。
無虛說的這事他當(dāng)然聽說過……兩萬年前,妖界蛟族出了個不世天才妖恒,才兩萬歲的年紀(jì)妖力便達(dá)到了妖君巔峰,直逼上神境界,連妖皇都對其暫避鋒芒,幸得此妖對皇位不屑一顧,才免了妖族內(nèi)戰(zhàn)。但他甚喜和人比試,且性情暴戾,被他邀戰(zhàn)者,多是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一時間,九荒八合的眾仙被鬧得人心惶惶,生怕被此妖找上門決戰(zhàn),無奈之下閉關(guān)的閉關(guān)、訪友的訪友,紛紛避走。畢竟這可不是丟面子的小事,弄不好,幾萬年的修為就可能這么散了。
在妖族中再無對手后,妖恒出了妖界,直上華凈池挑戰(zhàn)古君上神,因兩人都是由蛟而化,且古君上神已有數(shù)年不現(xiàn)人前,眾仙不免抱了幾分期待忐忑的心思。
若古君上神也戰(zhàn)敗,那……三界中就只有天帝和天后堪為其對手了。
妖恒在華凈池外挑釁數(shù)日,始終進(jìn)不得結(jié)界,更是連古君上神的頭發(fā)絲都沒摸到一根,暴怒之下卷起狂風(fēng)驟雨,致使下界洪澇成災(zāi),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shù),這一來就招了幾位上神的忌諱,要知道這天上地下的神仙都知道三界有一條鐵律——就是決不可傷害三界之本的人界。
在金曜上君忐忑萬千的奉著天帝之命捉拿妖恒時,三道墨色閃電從華凈池的結(jié)界里連劈而出,落在了化成蛟體在下界興風(fēng)作浪的妖龍身上。
連哀嚎聲都來不及發(fā)出,那條在空中蜿蜒盤旋的巨大蛟龍瞬間便化為了飛煙,真正的魂飛魄散,數(shù)萬年來三界中最接近上神的存在……就這樣以一種極不慘烈、甚至是玩笑的方式消失在三界。
經(jīng)此一事后,三界震動,尤其是金曜上君,他親眼看著妖恒被劈得連點灰渣子都不剩,在他言之鑿鑿、甚為崇拜的渲染下,古君上神輕飄飄的一擊被升華得光芒萬丈,其歷史功績甚至能寫進(jìn)三界后古史里。
念及此,無妄也歇了私闖華凈池的心思,他朝無虛建議道:“不如我們?nèi)グ菰L一下清池宮,就說……就說我們途經(jīng)此處,不小心將珊瑚樹掉入了華凈池里?!?/p>
無虛以一種看白癡的眼神望著他,兩道眉皺成了一團(tuán):“你糊涂了不成?古君上神不在,鳳染上君如今掌管著清池宮,她和我們上君有些過節(jié),怎會答應(yīng)我們的請求?”
無妄知道這提議不妥,但也實在沒法子了,他家紫垣仙君貴為上君,哪怕是在九重天上也甚少有人敢得罪于他,可如果是古君上神和鳳染上君的話……就說不準(zhǔn)了。
無妄在祥云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終歸是不甘心就這么回去受罰,眼睛一亮后陡然抬高了聲音道:“無虛,古君上神不在,清池宮里不是還有一位上神嗎,鳳染上君就算再霸道,也不敢在上神面前發(fā)作我們??!”
無虛腳一軟,急忙伸手捂住了無妄的嘴,他朝四周望了望,見甚為安靜才長吐一口氣,低聲呵斥道:“你怎么竟提些沒腦子的主意,日后可千萬別提這位上神,若是讓景昭公主知道你曾求助于她,你以后就別想在天界有好日子過了。珊瑚樹怕是要不回來了,咱們回去先稟了仙君再說?!睙o虛說完轉(zhuǎn)身就走,竟是管也不管身后的無妄。
無妄是這幾千年才飛升上來的小仙,見無虛這般如臨大敵,只得小聲應(yīng)了一聲,跟著他朝遠(yuǎn)處飛去,騰上祥云后,無妄悄悄轉(zhuǎn)頭朝著越來越小的華凈池瞧去……心里泛起了嘀咕,到底為了什么那位清池宮的上神會被三界奉為禁忌?
清池宮里。
金黃的長袍上展翅的鳳凰如奔九天,純黑的腰帶散散系在腰間,坐于高位上的女子望著呈到面前足有成人高的珊瑚樹,心情大好,爽朗的笑聲傳得老遠(yuǎn)。
“長闕,這次紫垣那個家伙可是虧大了,嘖嘖,長得這么高,我琢磨著這珊瑚樹至少得有萬年光景?!?/p>
這女子神情張狂,血紅的長發(fā)無風(fēng)自動,端是邪氣逼人,更遑論她言談間更有一股常人難及的煞氣。
下首一副書生打扮的青年朝她拱拱手,神情嚴(yán)肅:“上君,那兩個仙人膽子大得很,居然敢偷入華凈池,簡直是不把我們清池宮放在眼底,您絕對不能姑息,定要和紫垣仙君理論一番?!?/p>
鳳染笑容一僵,暗道可不能讓這人知道是自己故意把結(jié)界破了個洞,引得那兩個貪心的小仙進(jìn)了華凈池,否則定會受他嘮叨,當(dāng)即裝模作樣的擺正顏色道:“和那個小人有什么好說的,這次東華老兒壽宴,我要讓他給本仙君好好的賠罪?!?/p>
長闕頓了頓,見自家上君意氣風(fēng)發(fā),忍不住小聲的提了提:“上君,東華上君沒給您遞請?zhí)??!?/p>
東華上君是三界最古老的上君之一,素來德高望重,受眾仙景仰,他醉心修煉,極少舉行宴會,這次也是架不住一眾弟子的勸說才向眾仙發(fā)了帖子,在如今平靜無波的三界來說這是一件極大的事,是以這次就連眼高于頂?shù)淖显暇舶桶偷内s去祝賀。
可是他家的仙君才當(dāng)了幾千年上君,樹敵頗多不說,又為三界所不容,人家想整個熱鬧隆重的宴會,又怎會邀請于她?
“這倒也是,我如果不請自去,以紫垣那小人的性格,定會找借口對我倒打一耙?!?/p>
鳳染皺著眉托起了下巴喃喃自語,她朝長闕瞅了瞅,見青年站得筆直,眼珠子不懷好意的動了動,這家伙,他大概不知道……只要他心虛,總會擺出個格外正經(jīng)的面孔混淆視聽。
鳳染懸在半空的腿踢了踢,碰到青年的衣帶:“說吧,長闕,你一定有辦法。”
長闕搖了搖頭,閉緊了嘴。
“哎,古君上神消失這么久,如今連區(qū)區(qū)一個紫垣也不把我們清池宮放在眼底,長此以往……”
她見青年耳朵動了動,知道戳中了他的軟肋,加重了嘆氣連連感慨。
“東華上君雖然沒給您送來請?zhí)?,可是……給清池宮送了?!鳖櫭剂x,就是給清池宮真正的主人古君上神送了請?zhí)?/p>
鳳染咧嘴一笑,從寬大的椅子上躍下來,重重的拍了長闕一掌,笑道:“我就知道你有辦法,還不速速把請?zhí)o我,再隔幾日,我們備份厚禮去東華老兒的壽宴?!?/p>
明目張膽的狂妄,這哪是給人家祝壽去的,簡直就是磨刀霍霍的挑釁,長闕嘆了口氣,接著道:“哪里有這么簡單,上君,您也不想想,上神的請?zhí)鷪?zhí)貼而往,恐怕您還沒出東華上君的府第,就被天帝捉到天界去問罪了?!?/p>
鳳染笑聲一滯,苦惱的走了兩步,繞到珊瑚樹邊突然停下,狠狠的拍在晶瑩剔透的樹杈上,把長闕看得驚心動魄。
鳳染嘴角掛了一絲神秘的笑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朝長闕得意的晃了晃手:“我是不敢拿著古君上神的請?zhí)麧M三界的跑,可你別忘了……清池宮可不是只有一位上神?!?/p>
長闕陡然瞪大眼,他抬手指向鳳染,回過神來后又覺得甚為不敬,忙不迭的放下來,但表情仍舊別扭的奇怪。
“上君,您該不會是想讓小神君拿著上神的請?zhí)ジ皷|華上君的宴席吧?”長闕磕磕巴巴問道,眼底猶自帶了幾分荒謬。
“你說的沒錯?!?/p>
“可是,小神君從來沒有出過清池宮一步……”
“有什么關(guān)系,我陪著她,總不會讓她吃了虧去?!?/p>
鳳染說完這句話,踢踢踏踏的朝著清池宮后殿跑去,在大殿里站著的長闕看著她消失的
背影,滿臉自責(zé)。
早知道……就不跟上君提這個點子了。
說什么不讓小神君吃虧,以小神君的性子……恐怕東華上君的壽宴要倒霉了。
柏玄上君,您倒是快點回來吧,要不然……這清池宮就快被鳳染上君給拆了!
天界紫金府。
紫垣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人,一臉鐵青的怒喝:“怎么回事?賀禮呢?”
他正準(zhǔn)備駕云前去東華上君的大澤山府第拜壽,卻不想還未出門便看到無虛、無妄二人渾身是傷的跑回府。
那賀禮可是萬年才長好的珊瑚樹,他一向?qū)氊?,平時都不舍得讓人看一眼,這次若不是東華上君壽宴,他絕不會舍得送出去。
“上君,我們二人在祁連山附近遇到妖兵,打斗中珊瑚樹遺落,上君恕罪。”無虛跪在地上唯唯諾諾道,眼底劃過一抹心虛。
祁連山就是清池宮所在之地,紫垣一聽這話,神情愣了愣,怒氣失了大半,但還是心疼那珊瑚樹,遂繃緊了臉道:“即是失落在祁連山脈附近倒也怪不得你們,但你們護(hù)寶不力,這樣吧……一人罰一把上品仙劍,明日送到寶庫中去?!?/p>
紫垣上君倒是生了個正義凜然的好相貌,但骨子里卻是個剛愎自負(fù)又喜好面子之人。
無虛和無妄腳一軟,垂向地面的臉上不免露出了幾分不滿和遲疑,他們成仙數(shù)萬年也不過才得了幾把上品仙劍,一向看得跟命根子差不多,紫垣上君倒是說得輕巧……
“怎么,你們可是不愿……”
倨傲又帶了絲威壓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無虛二人立馬伏倒在地,恭聲道:“不敢,上君厚德,明日我和無妄便把仙劍送來?!彼懔耍Я税严蓜偙热デ帻埮_上受鞭笞之刑要好。
紫垣上君是出了名的小氣霸道,但他和九天上的大殿下景陽交好,又貴為上君,在天界里根基雄厚。
“上君,那…送給東華上君的賀禮……”無妄見久聽不到紫垣上君的吩咐,抬起頭小聲的開口。
“這你們就別管了,明日跟我一起出發(fā)。哼,東華上君宴席上,我倒要向各位仙友好好說道說道……鳳染一向霸道,將祁連山千里盡數(shù)化為清池宮所有,如今竟看不好古君上神的門戶,讓妖族肆虐九天福地,這回我定要讓她顏面掃地?!?/p>
跪著的二人硬生生的打了個寒顫,無妄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被無虛一把拉住,兩人告了聲罪退了出去。
剛走到庭院,無妄便朝四周看了看,見無人在旁忙拉著無虛的長袍急道:“無虛,這可如何是好,上君若是知道我們并非被妖族所傷……”
“你急什么!以鳳染上君平時的做派,東華上君定不會邀請于她,只要她不出現(xiàn),又有誰能拆穿我們,更何況祁連山連綿千里,仙友稀少,若是清池宮的人否認(rèn)有妖族,其他上君也定會認(rèn)為是鳳染上君監(jiān)管不力、為自己狡辯。”
無妄惴惴不安的聽完無虛解釋,抹了抹頭上的虛汗,見四下無人,邊走邊在無虛耳邊低聲問道:“無虛,我飛升得晚,很多事都不清楚,要是去了東華上君的府第鬧了笑話就不好了,要不你給我說說鳳染上君的事,我聽說她乃天后一族的族人,怎么會……為三界所不容?”
兩人一路走著就到了紫金府深處,無虛朝跟在他身后的無妄瞥了一眼,沒好氣道:“你想問的恐怕不止是鳳染上君的底細(xì)吧!怎么,你就這么想知道清池宮那位上神的事?”
“無虛,你瞧……”無妄嘿嘿一笑,從兜里掏出個小瓷瓶來,打開遞到無虛面前:“我在華凈池裝了幾滴,我們一人一半,如何?”
一陣芳香傳來,聞之沁人心脾,無虛雙眼發(fā)光,湊過去聞了聞,彈了彈衣擺朝無妄看了一眼道:“其實這些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也只有近千年來飛升的小仙才不知道?!?/p>
“若是說到這位上神,還要從混沌之劫開始說起……”
無虛的聲音慢慢變得虛無,追憶往昔的神情中有著對那個時代難掩的崇敬膜拜。
半個時辰后,無妄總算知道了前因后果,一時間也是頗為震驚。
“無虛,你是說后池上神在殼中之時便獲了上神之位?”
無虛點頭,拿過無妄手中的瓷瓶,放在鼻尖聞了聞,瞇起眼甚是享受。
“那之后呢……”無妄急急忙忙問道,總覺得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之后古君上神在清池宮外設(shè)了結(jié)界與世隔絕,聽說那位小神君又隔了四萬來年才從殼中而出,且自小便不通神法,靈力也是極低,所以古君上神為了她還破例接納了一些散仙進(jìn)清池宮護(hù)衛(wèi)?!?/p>
無妄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語道:“難怪仙界中人都說那位上神投了個好胎,原來如此…這倒是個頂尊貴的命格……”話說到一半,他頓了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壓低了聲音道:“若是如此,那幾位殿下和景昭公主豈不是和這位上神還有些血脈干系?”
無妄朝天上指了指,一臉唏噓,難怪景昭公主不喜人提起那位上神,原來是這么個緣故。
那位小神君生來便是三界中的至尊存在,景昭公主的出身未必比她低,但位份卻猶如天壑,兩人身份又極是尷尬,換了是誰都接受不了。
九天之上的幾位殿下和公主都是憑自身之力擠入上君行列,想必對后池上神憑父蔭晉位上神的事耿耿于懷。
素聞天帝對這位唯一的公主疼若珠寶,極為驕縱,恐怕也是生了歉疚的心思。
“這話不錯,都是天后所出,自是有血脈干系。古君上神游歷三界,已有萬年不知下落,那位小神君降世兩萬年來又從未踏出過清池宮半步,是以仙界如今倒是沒人敢提起她來了。”
為天帝一家所忌諱,想活得滋潤點的神仙都不會這么不懂趣。
如此一來,這位小神君就當(dāng)真是面子上最風(fēng)光,里子里最凄清了。
“這么說,鳳染上君也是因為小神君靈力弱,才會被古君上神接納進(jìn)清池宮的?”無妄想到了為三界所棄的上君鳳染,急忙向無虛求證。
“不錯,鳳染上君出自鳳凰一族,本來身份尊貴,可她卻偏偏是從未有過的火鳳凰,你也知道……鳳凰以金黃為尊,若是紅色則代表邪惡,是以鳳染上君一出生便被族人遺棄在了淵嶺沼澤中,聽聞乃是一千年樹妖將其養(yǎng)大,后來仙界和妖界在淵嶺沼澤開戰(zhàn),景陽大殿下和妖界三皇子在混戰(zhàn)之中誤殺了那樹妖……”
無虛停了停,以一種格外贊嘆的語氣緩緩道來:“鳳染上君一怒沖出淵嶺沼澤,以一己之力迎戰(zhàn)仙、妖兩族大軍,那一戰(zhàn)格外慘烈,數(shù)萬大軍盡滅,就連妖族三皇子也喪于她手,要不是我家上君正好路過救了性命垂危的景陽殿下,恐怕大殿下早就亡于淵嶺沼澤了。也是在那一戰(zhàn)之后鳳染上君威震三界,被尊為上君,只不過獲封上君的同時也為三界所不容?!?/p>
三界自上古時代終結(jié)后,飛升的仙妖皆用‘君位’來劃分級別,仙界的‘上君’和妖界的‘妖君’是最接近于上神的存在,一旦靈力大成,天劫降臨后,便自動升為‘上君’、‘妖君’。
“難怪大殿下和我家上君如此要好,想不到竟是有這么一段淵源?!睙o妄嘆了口氣,遲疑了半響才道:“鳳染上君畢竟是鳳凰一族的族人,況且她亦殺了妖族三皇子,于天界有功,天帝就算是看在天后的份上也不應(yīng)如此為難于她才對。”
“你當(dāng)別人不是這么想,鳳染上君不過才萬歲便有了上君的實力,前途無量,況且只是一場誤會,天帝當(dāng)然想招攬,只不過……”
“只不過如何?難道是鳳染上君不愿?”
“她倒不是不愿……”無虛挽起了袖袍,砸吧砸吧了嘴道:“只是鳳染上君在淵嶺沼澤放了話——若是天帝能將景陽大殿下處死,一命換一命,她便愿為天帝效犬馬之勞?!?/p>
“什么?”無妄陡然拔高了聲音,瞪大眼:“這鳳染上君好不識好歹,那妖樹怎可和我仙界大殿下相提并論?”
天帝乃上古之神,又為仙界至尊,怎受得了如此挑釁?這鳳染上君當(dāng)真糊涂!
無虛也點點頭,露出幾絲不贊同來:“天帝聞此震怒,下令捉拿鳳染上君,鳳染上君力戰(zhàn)數(shù)仙,敗退祁連山,性命垂危之際為古君上神所救,是以后來鳳染上君就留在了清池宮,天帝也沒有再追究?!?/p>
至于沒追究的原因嘛……二人心照不宣的對看了一眼,天帝對古君上神向來都很是忍讓,想必那次也不例外。
“哎,想不到三界中竟還有這么一段歷史,我今日算是開眼界了?!睙o妄一邊說著一邊搖頭,神色頗為感慨。
“兩位仙君,上君說明日啟程去東華上君處,請二位仙君準(zhǔn)備準(zhǔn)備。”不遠(yuǎn)處小仙童的聲音傳來,無虛和無妄心神同時一凜,互相使了個眼色朝院外走去。
與此同時,清池宮。
華凈池邊的石巖上,一道懶洋洋的輕喝聲緩緩響起。
“鳳染,我說過多少次了,我懶得出去。不過我甚是喜歡長闕最近帶進(jìn)宮的人間戲本,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若是你能讓山無棱、天地合……我便答應(yīng)你,如何?”
山無棱、天地合……還說不為難我!古往今來三界眾生里頭能做到的不過上古祖神擎天一人而已!
望著石巖上端著釣鉤聚精會神盯著水面的少女,話被噎在喉里的鳳染一雙鳳眼瞪得渾圓,一頭紅發(fā)氣得無風(fēng)自動,她上前一步,盤腿坐在少女身旁,對峙半響才支支吾吾道:“后池,你好歹也說個簡單點的……別忘了上次古君上神回宮的時候,可是我給你提的醒,要不然長闕給你帶的那些人間戲本早被發(fā)現(xiàn)了?!?/p>
‘叮’的一聲脆響,魚鉤在池中劃了個圈,蕩起漣漪在水面上一環(huán)一環(huán)震散開來。
“鳳染,這事都多久了,萬年來我替你在長闕那里擔(dān)了多少事,早抵了。”被稱為后池的少女頭也不回,看著手中輕飄飄的魚鉤道:“這些魚變聰明了,現(xiàn)在都不上鉤,真沒意思……”
鳳染聽到這話嘴角一抽,長在華凈池里的魚怎會是凡品,大多早就成精了,也只是為了讓你消磨下時光,它們才不變成人形罷了。
“后池……凡間的魚能上鉤的。”她素來囂張霸道慣了,但對著眼前這人倒是格外的好耐心,只是討好的笑笑。
“你就這么想去東華的壽宴?”從未見過鳳染如此低聲下氣的樣子,后池話語間也泛上了些許疑惑,她轉(zhuǎn)過身,看著鳳染,眼抬了抬。
回過頭的少女面容清秀,年歲看著不過才十五六歲的模樣,一骨碌瞧上去還帶著幾分孩童的稚感,著一身青色布衣,格外普通。
若不是她出現(xiàn)在這仙家福地、面前做低伏小的又是一介上君,任是誰都無法想象她便是三界里鼎鼎有名的后池上神。
只有那雙眼看著你時,恍惚間會有一種世間萬物蒼駒白隙的厚重感,若非鳳染已識得她千年,恐怕也會愣神。
她初見時也曾驚疑,后來倒也明白,小神君就算是靈力再差,破殼而出后好歹也有了幾萬歲,自是不能和尋常仙人相比。
鳳染知曉后池能長成如今這般著實不易,當(dāng)年她進(jìn)宮時后池已是十歲孩童的大小,如今過了萬年也未有成人模樣,這些年來看著她一點一點慢慢成長,心底時常嘀咕古君上神當(dāng)真可憐,若是尋常仙家,以后池這樣的仙基,恐怕早就灰飛煙滅了,也虧得清池宮聚天地靈氣,靈藥一大堆,才能把她養(yǎng)得這般大。
縱使看起來再普通,言語間也有一般仙人難以企及的威壓,難得見到后池如此鄭重的詢問于她,鳳染猶疑片息,才回:“恩,我確實想去,上神的名帖也只有你拿著前往才行,若是我……古君上神不在,那些人巴不得我鬧出點事來。”
“那倒是,想來東華也不敢找我的麻煩?!焙蟪攸c頭,隨手放下魚竿,托著下巴淡淡道:“東華的壽宴何時開始?”
“五日后。”
“那你準(zhǔn)備一下,我們四日后啟程?!?/p>
“恩?”鳳染冷不丁聽見這話,一愣,眼底突然神采煥發(fā):“后池,你愿意出去了?”
這倒真是奇怪,寧愿數(shù)千數(shù)萬年呆在清池宮發(fā)霉的人居然這么簡單就答應(yīng)了?
“鳳染,你來清池宮多久了?”后池抬步朝宮中走去,不緊不慢的問道。
“有一萬年了吧……”
“你還從來沒有求過我……”后池轉(zhuǎn)過身,朝身后明顯一頓的女子看了看,眼底劃過幾分意味深長。
上君巔峰在三界中都極為少有,鳳染出自鳳凰一族,脾性更是高傲無比,雖說她得古君上神相救甘愿留在清池宮,可不代表她會對除了古君上神之外的仙君俯首稱臣。
這萬年來后池都沒有看到過鳳染如此急切懇求的模樣,兩人相處萬載,嘴上不說,情分卻非比常人,雖然她下意識的不愿出宮,可若為了鳳染,卻也并非破例不得。
“我從未問你當(dāng)初為何入了清池宮,你也沒有說過……昨日長闕告訴我,紫垣會去東華的壽宴,你是沖著他去的?”
萬年前的糾葛,她也是昨日才通過長闕之口得知。
鳳染點頭,并未言語。她從不將過去的糾葛帶入清池宮,也沒有借古君上神之勢報仇的心思,在她心底,老妖樹的仇一日不報,她就永遠(yuǎn)都是淵嶺沼澤的孤女鳳染,報仇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是以她從未將當(dāng)年的仇怨告訴過后池。
“鳳染,你是仙界上君,不論父神當(dāng)初下過什么命令,你做事都不需要畏首畏尾,瞻前顧后,清池宮縱使再不濟(jì),也護(hù)得住你?!?/p>
鳳染看著說完這句話后顧自離去的后池,面色復(fù)雜,良久后摸了摸下巴,記起當(dāng)初古君上神離宮時說過的話,突然有些明白過來。
“鳳染,后池自幼長于清池宮,性子淡泊,從不踏出宮門一步,但她甚是護(hù)短,若是有一日,你需要她,只管言明便是?!?/p>
想來當(dāng)初古君上神早就料到她遲早有一日會找那些人的麻煩,所以才會如此吩咐她。
鳳染立在華凈池旁,眼底露出幾分釋然,忍不住笑著低斥了一句:“不就是想幫我嘛,干什么說得這么大義凜然,真是別扭?!?/p>
東華上君的仙邸在東海之濱的大澤山中,臨到壽宴前幾日,已是高朋滿座,眾仙齊聚。
紫垣上君重新選了賀禮,緊趕慢趕終于在壽宴前一日到達(dá),看著云集的眾仙,眼底不免露出躊躇意滿的笑意,仙人越多,他明日在壽宴上發(fā)作起來便傳得越廣。
與此同時,鳳染滿臉怒火的看著盤腿坐在祥云上一臉無賴樣的后池,神情簡直悲憤到痛心疾首:“你說說,你說說……平時讓你在清池宮練練仙法你不練,如今連個祥云都駕不起來,讓那些仙人看了,還不知要怎么笑話你!”后池擺擺手,無所謂道:“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可是上神,你在我身邊就足夠了,三界有誰不知我風(fēng)一吹便倒,再說難道還有人敢讓我這個堂堂上神表演駕云不成?”
鳳染苦口婆心的話被哽住,無奈的甩甩袖擺,不再去看正大光明壓榨她的后池。
“記住,東華好歹也是德高望重的老上君,底下徒子徒孫一大堆,你可別上了門還擺出這么一副臭臉色來,到時候就算有理也會變成無理。”后池慢條斯理的吩咐鳳染,見她一臉硬氣也知道多說無用,干脆瞇著眼打起哈欠來。
算了,不管她怎么鬧,自己總不會讓她吃了虧就是。
不得不說,在一定思維上,這對主仆思考邏輯有著驚人的相似感,當(dāng)然,一個是拿實力說話,另一個嘛……當(dāng)然是拿靠山說話了。
大抵凡間所說依靠祖蔭橫行鄉(xiāng)里的紈绔子弟,指的便是后池這種了。
這般駕著云一路慢行,兩人終于在壽宴前夜趕至大澤山底,已至深夜,仙邸前雖張燈結(jié)彩,卻連個管事的仙君都沒有,唯余幾個焉巴巴的小童垂眼打著哈欠坐于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