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招娣是在廁所。
我隱隱約約聽到廁所里傳來壓抑著的抽泣聲,覺得疑惑,沒過幾分鐘,一個哭紅眼睛的女孩從廁所走了出來。
我們并排站在洗手臺,看著鏡子里瘦黃的女孩,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作為一個護士我見證過許多真實的生離死別和人情冷暖。
我默默的給她遞了一張紙。
“謝……謝謝。”她哽咽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那時的我還讀不懂她眼睛里復(fù)雜的情緒。
再一次對她有印象是我在檢查12床的狀況時,她在12床的老太太病床旁照顧。
老太太住院的那些日子一直是由她照顧,我們的見面次數(shù)多卻也沒交談過幾次,她給我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任勞任怨,對老太太很細心。
我并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愛好,只是老太太總愛絮絮叨叨的完全不顧及有旁人在。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90后的女孩居然仍有叫招娣的。
名字就像一個最短的符號,它象征著我們的身份,同時也藏著父母對我們一生的期望。
可有的孩子的名字卻像一道沉重的枷鎖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半個月下來,我基本上了解了招娣的處境。
老太太似乎覺得招娣的照顧理所應(yīng)當,逢人便夸自己的兒子如何好如何孝順,工作忙還不忘經(jīng)常跟她通電話,可對在一旁照料的招娣卻只字不提。
臨床的病人每次看到身形單薄的招娣默默的在旁邊忙活時,心里都不免有些憤憤不平。
為什么老太太就是看不到女兒的好,一心掛念著那個半個多月都沒來瞧過她一眼的兒子。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有些女孩子,不管她怎么努力,父母就好像看不見一樣。
那一天,我去12床檢查老太太的情況時,見到了那個她一直贊不絕口的兒子,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恩賜。
當時她坐在旁邊給老太太削蘋果,老太太眉目間有一些不耐煩的催促她,“干點什么事都磨磨蹭蹭,等下你弟弟要來你多削幾個?!?/p>
她看見我進來,拘謹?shù)臎_我笑了笑,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我們簡單聊了幾句。
不一會兒,一個全身都是上下都是名牌的青年就走了進來,就差把名牌兩個字寫在臉上了,招娣站起來給他讓座,床上的老太太臉上樂開了花,一直跟旁邊的人夸兒子孝順。
我心里膈應(yīng)的慌,卻也只能無奈的嘆氣,做完我的工作后便出了房門。
沒過多久,我就聽到病房內(nèi)隱隱約約傳來爭執(zhí)聲。
我尋聲走到病房門前,只見恩賜抄起椅子不由分說的砸向招娣,我一個小護士哪見過這仗勢,醫(yī)患關(guān)系都夠讓人頭疼了,更何況是患者家屬自己家里的矛盾。
可當時我來不及多考慮,急急忙忙的把招娣拉到一旁,大聲的呵斥他,你冷靜點這里是醫(yī)院,不是你家里,請你不要在這里打擾病人休息。
最后好幾個人一起出手才制止了他。
我?guī)д墟啡バ菹⑹?,幫她處理額頭上的傷口,她的淚水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我以為是自己弄疼了她,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她說沒事我不疼。
我回想起走之前病床上的老太太淡漠的神情,恩賜的謾罵聲還在走廊里回蕩。
不疼,怎么會不疼呢!我心疼的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有些心酸的抱著她。
耳朵旁傳來她壓抑的哭聲,她小小的身體一抽一抽的,像是一個裝滿了太多苦楚的容器,找不到一個宣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