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變成我最痛苦的事,因為幾乎每天都會有個人“被遺忘”,這一天因為老師身體不舒服,所以提早放學,雖然還要補習,但一想到補習班和學校也是一樣的情況,就實在提不起勁。我蹺了補習班的課,一邊亂晃著,腦海里思索著那件事情,不知不覺走進了附近的公園。
突然,有人從背后拉住我的衣角:“嘿,年輕人?!眰鬟M耳朵里的是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我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到一位年約七八十歲的老先生。
我客氣地說:“老伯伯,請問您拉住我,是有事需要我?guī)兔?”
“我需要幫忙?我是看你需要幫忙才叫你的?!?/p>
“我沒有需要老伯您幫忙的地方啦!”我說完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心中想著:我需要幫忙?該不會是推銷東西的吧!
“真的沒有嗎?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人變得越來越少了嗎?”老伯也不攔我,只淡淡說了這句話,我的耳邊像打雷般轟轟作響,不由得愣在當場,瞪大雙眼瞧著老伯卻說不出任何話。
“呵呵……”看到我的模樣,老伯神情得意地笑了出來:“不用這么訝異,我知道在你周遭,有人持續(xù)地消失,而且除了你之外,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件事情!”老伯神情自若,聲音聽起來也很平靜,似乎對這樣的事情早就習以為常。
“那你知道要怎么解決嗎?要怎么做才好?”我慌忙問道。
“沒辦法,沒有人可以改變什么,我觀察了很多年,我稱這種現(xiàn)象為‘被遺忘性怪離存在障礙癥候群’,如你所知,得了此癥候群的人會完全被人遺忘,關于他們的記憶跟數(shù)據(jù),會莫名地從他人記憶中刪除,所以你無法證明他們曾經(jīng)存在過。就算在你的記憶里班上是40個人,所有的數(shù)據(jù)也只會顯示出現(xiàn)有的人數(shù),就算你今天把人數(shù)記錄下來,隔天一樣會變化。應該這么說,這是一種不可知的空間與時間障礙。我還年輕的時候,這種情況不常發(fā)生,但是最近案例急速增加,越來越多的人被遺忘?!崩喜患膊恍斓卣f著,即使如此,他說的這些東西我還是無法理解。
聽完老伯說的話,我呆了半晌,什么“被遺忘性怪離存在障礙癥候群?”亂七八糟的,我的腦中一片混亂,怎么可能有這種事?但偏偏它又這么真實地發(fā)生了!這不合理!我有一大堆的疑問,“可是為什么我會記得?我明明就是很健忘的人!”累積的不安、困惑已經(jīng)到臨界點,我大聲地對老伯吼出我的疑問。
“這跟健不健忘無關,而是跟人的腦部構造有關,關于這部分我無法跟你過多解釋,因為再怎么說明,你也很難搞得懂,而且現(xiàn)在的重點是,你真的記得你們班有多少人嗎?”老伯反問我。
“我當然記得,從以前的40個,到現(xiàn)在的30個,足足少了10個人,他們就像消失了一樣!”這些數(shù)字每天盤旋在我腦海中,我絕對可以肯定沒有錯。
“那5個人已經(jīng)消失了?真是的,早該知道教他們根本沒用!其實你們班本來有45個人?!崩喜哉Z道。
當我聽到他說出45這個數(shù)字的時候,又是一個響雷轟炸下來,45個人?為什么又出現(xiàn)一個和我記憶中有落差的數(shù)字?
“45個人?不可能!不是40個人嗎?”
“你沒有記錯,是因為那5個人,已經(jīng)不在你的記憶之中,明白嗎?你不可能記得不存在的人。”突然間,老伯低聲又說了一些話,我沒來得及聽清楚。
“又5個,杰,你再說一遍吧!你們班上有幾個人?”
“我們班上有35個人,已經(jīng)消失5個人沒人知道了。”
“呵呵,你剛剛不是說40個人嗎?你忘記了!”
“沒有啊,我一直記得很清楚,是35個人沒錯!”
奇怪,我剛剛不是都已經(jīng)回答過老伯了嗎?為什么他還要問一遍?老伯拿出了一個錄音機,開始撥放著,聽完之后我不禁腳軟。
“這錄音機是特制的,可以保存會被強制修改的事實,現(xiàn)在你懂了嗎?”我無力地點點頭。
“對了,以后你不會再見到我了,如果你發(fā)現(xiàn)你也將有同樣的危機,這里有封信,看完你就知道該怎么做了?!崩喜f完就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遞給我。
“真的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救那些人嗎?”我接過信,像是垂死掙扎般地再度詢問老伯。
“我知道你很想救那些人,但這是不可能的,人類是宇宙運行的一部分,生老病死,特別是生與死,這些都是自然演變的過程,人類的力量比你想象中要來得渺小,人類的能力可以做到小改變,例如延長生命,但大改變卻是不可能的,這件事情也是一樣。年輕人,我知道你很善良,只是以后你會漸漸了解,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有能力解決的。”
“這……”我無言地點了點頭,無意識地瞄了下手表,發(fā)現(xiàn)補習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我向老伯道別后,無奈地往補習班走去。
隔天我到學校,仔細地清點了一下人數(shù),果然,只剩下29個人,我的右后方空了一個位置出來,那個位置給我很熟悉的感覺,但到底是誰呢?就跟平常一樣,沒有人發(fā)現(xiàn)。
“舊唐書,卷五十三,李密傳: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后遂用罄竹難書比喻罪狀之多,難以寫書。所以同學們,成語千萬別亂用,要形容一個人做了很多好事情,是絕對不能用‘罄竹難書’這四個字的……”現(xiàn)在上著國文課,突然,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這個熟悉的位置,是誰呢?
“瑛……”我立刻回過頭去,卻連個影子都沒有,難道是有人在跟我惡作劇?我意識到我剛剛脫口而出的名字。瑛?啊!瑛也消失了,我也差點忘了她,不過根據(jù)老伯說的話,瑛只是被忘記而已,還沒有消失。下課后我慌忙地跟大家說這件事情,這次我終于知道誰被遺忘了,但是所有人都不當一回事。
“杰,你是不是瘋了?你一直堅持有人消失,但是你根本就沒有辦法證明,我想你真的該去看看心理醫(yī)生。你看,點名表上根本沒有這個名字,我會跟你父母親聯(lián)絡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高三了,我希望你多注意自己的狀況,別影響到考試?!蔽冶粚熃o叫進辦公室,老師手中拿著一份只有29個人的點名表,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知道老師沒有說謊,但是他們不會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是沒有辦法證明,但是我說的都是真的……”
“杰,你的意思是說,全校的人都記錯了,只有你是對的?既然如此,登記數(shù)據(jù)也應該會有啊!怎么可能什么都沒有?你自己想想,這到底是你的幻想?還是全校兩三千人的記憶、學校的登記數(shù)據(jù)都錯誤了?是不是因為聯(lián)考快到了,你壓力太大?”
我無奈地放棄繼續(xù)爭論,因為我的確沒有辦法說服任何人相信我。除了放棄,我又能做什么?上完課我就去補習,然后回家,一切都很正常。我還是完全不明白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事情?但是隔天早上起床后,我突然感到事情的不對勁。
“奇怪!怎么門窗都鎖起來了?”星期六早上,我睡到自然醒,醒來后我揉揉雙眼,心中開始納悶,為什么今天如此安靜?而且奇怪的是,以往媽媽都會叫我起來,今天卻沒有。我馬上下了樓,我發(fā)現(xiàn)不僅門窗深鎖,電源的總開關也都關掉了,一副家里所有人都出遠門的感覺。
這不對啊!?第一,如果爸媽要出遠門,不可能不跟我說一聲,就這樣走了;第二,如果不是出遠門,家里為什么會是這種情況?我毫無頭緒,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就這樣發(fā)呆到中午,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只好泡了一碗面吃。吃完后,我小睡了一會兒,起來發(fā)現(xiàn)補習的時候到了,連忙踩著腳踏車,前往補習大樓。
就在我要進入教室前的時候,突然柜臺的小姐叫住我:“同學,同學!要先登記,你的上課證呢?”我心想:拜托,我都在這邊補習兩年了,每天都見面,還要檢查上課證?有沒有搞錯啊!我摸了摸口袋,咦?沒有!我又翻了一下我的皮夾,還是沒有?奇怪,怎么搞的?上課證這種東西我一直放在皮夾里,根本沒拿起來過,怎么會不見了?
“抱歉,今天忘記帶了,你又不是不認識我,我都已經(jīng)在這邊上兩年課了,通融一下啦!點名表打個勾不就行了嗎?我名字叫……難道你忘記了嗎?”
“同學,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但是我真的不認識你,所以請你拿出上課證來?!彼皖^看了一下點名表,又說:“對不起喔,同學,點名表上沒有你的名字,如果你要補習,要先繳費辦上課證才行!”
聽完她說的話,我感到一陣暈眩,我立刻搶過她手上的點名表來看,非常非常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兒,居然找不到我的名字!不會吧!沒想到真的發(fā)生在我的身上了。我扔下點名表,立刻跑回家里去,難怪家里會沒人,突然間我想起了老伯給我的信,我馬上打開抽屜,拿出信并粗暴地撕碎信的封口,看完信,我有一種更納悶的感覺,信紙里面只寫了短短幾個字“千萬不要忘記自己”。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每個字我都認識,整句話的意思也很簡單,只是我完全不明白,到底這幾個字的用意是什么?怎么可能會有人忘記自己呢?我出了家門,不由自主地在街上亂逛,補習或者上課,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了,就某個程度來看,我已經(jīng)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了,被警察發(fā)現(xiàn)搞不好還會被當成偷渡客來處理,這可就糟糕了。
我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公園遇見的那個老伯,雖然他說沒辦法,但或許有,只是他不肯說罷了。我一直在街上逛到夜深,才又回到家里,爸爸媽媽依然不在,幸好家里還留了點錢,短期間內(nèi)生活費還沒問題,無論如何,明天到學??纯辞闆r吧!我這么想著,之后便沉沉睡去。
隔天早上我當成沒事一樣,穿著制服騎著腳踏車進了學校。
“同學,停。”站在門口的教官把我攔下。我停下來,想聽聽教官要說什么?
“同學,請問你是哪一班的?叫什么名字?怎么我從來沒有看過你?”教官用一種懷疑的眼光打量著我。
“報告教官,我叫杰,是15班的學生。”
“你在胡說什么?15班是我?guī)У陌嗉?我怎么可能沒看過你,可以請你回自己的學校上課嗎?”不對啊!我在心中驚呼,帶我們班的教官根本就不是我眼前的這個人,不會吧?連學校的門都進不去!我默默地離開了學校,繼續(xù)到街上漫無目的地逛著,我腦中一片空白,只能暗自祈禱情況有一天會改變。
一個星期后,情況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越來越嚴重,走在街上,我發(fā)現(xiàn)意識到我的存在的人越來越少,當我站在某些人的面前時,他們會很奇怪地認為眼前沒有任何障礙物,卻為什么走不過去?
大部分的時候,我去買東西,店員不會幫我結賬,我出聲講話,他們也好像沒有聽見,完全不為所動。又過了一個星期,我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會感覺到我的存在,我光明正大地拿著東西走出商店,沒有任何人阻止我,我在任何人耳邊喊叫,都沒有人會響應,不管我做什么事情,都不會有人理睬。又一個星期,我已經(jīng)快受不了了!我渴望著與別人說話,不論是誰都好,即使我生活在臺北都會,卻跟生活在無人荒島一樣,無論我做任何事情,都不會有人察覺到,我想再這樣下去,就算我不會餓死,也一定會發(fā)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