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急促的救護車聲混著警笛劃過長空,人群熙熙攘攘的充斥在這個破舊陰暗的巷子里。
天有些微涼,地有些潮濕,一抬頭就可以看見鉛灰色的云,一點一點的籠罩著。
那年冬天,江城同往年一樣無趣,一樣的冷。只不過在新聞報紙上有一件事卷起了巨大的熱潮,一個妻子親手把她丈夫殺了。
那個新聞報紙上的當事人,是長眠的母親和父親。而此時的她隔著一條條均勻厚度相等的不銹鋼管,聽著母親對她的一句又一句的叮囑。
她面無表情的一聲又一聲的回“嗯。”
長眠出來的時候外面已經(jīng)下雪了。
她背著書包,手插在黑色棉服口袋里,半張臉埋在很舊的灰色圍巾里,提著急促的腳步穿插在雪花里,在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淺淺的腳印。
今年的江城比往年又冷上了三分。
長眠的家在一片老式居民區(qū),她拿出鑰匙,手推開破破爛爛的鐵門,寒意從指尖直達骨頭,冷的她一顫,縮了一縮,馬上關好門進去。
她燒了一壺水裝進一個玻璃瓶子用手捂著,呵了一口氣,靜靜的看著在她眼前的一撂錢還有一張銀行卡。
這是母親剛剛告訴長眠她平常私底藏在枕頭里的錢,而這個枕頭已經(jīng)泛著黃,長了很多黑點,可以看出用了很久很久。
“長眠?!彼f,“那些錢你省著點用,可以撐完整個高中?!?/p>
(2)
長眠從來沒有見過比于風還弱不禁風的人。
于風是長眠讀高二時轉(zhuǎn)來的插班生,據(jù)說是大城市里來的小少爺,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來江城這個長蛆的縣城。
他穿著白襯衫、黑皮鞋,打著一個小領結,派頭十足,憋紅了臉,站在講臺上結結巴巴地說:“大…大家好,我…我…我叫于風。”
聲音跟蚊子差不多大,全班同學哄堂大笑,長眠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老師讓他坐在長眠旁邊的空座,他在眾人嘲笑的目光中,紅著臉,背挺得筆直地走到她的面前。正準備坐下時,被他旁邊位置的那個胖子伸腳一勾,金貴的小少爺就摔了個四腳朝天。
然后長眠就看見他雙眼通紅,似乎只要輕輕一碰,他就能馬上哭出來。像只兔子,長眠淡漠的把視線移走,繼續(xù)看書。
長眠不得不承認,于風很好看。竹,臨池,似玉。悒露靜,和煙綠。而于風就像竹又似玉,美得沒有一點瑕疵。
再加上他的少爺身份,于風從頭發(fā)到腳趾都散發(fā)著與江城格格不入的氣息。所以沒有人愿意和于風玩,大家都討厭他,就彷佛他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長眠和他就像是這個學校的異類,都那么的格格不入。
可是她知道,他們不一樣。
一個生長在陽光里,一個生長在黑暗里,只不過兩個人此刻都被人孤立著,但是他遲早都會奔向光明。
而她會一直都在地獄里。
于風每天都會給長眠帶很多吃的。
牛奶,進口巧克力、餅干、糖果……
長眠覺得于風可能是在這個學校太過孤獨,所以就格外地討好她這個同桌,終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問起:“你為什么一直要討好我?”
于風他低下頭,笑的靦腆:“因為,那時候就你一個人沒有笑我?!?/p>
長眠愣了愣,感覺剛剛?cè)M口里糖都不甜了,泛起了苦澀。
她只不過從出生起開始就不喜歡笑,她只不過自小對一切事物都冷漠著。沒想到,竟然被這個傻子當做善意。
長眠在老師進門的前一刻踢了一腳于風的凳子,于風嚇得立刻坐直身體,拿出書裝模作樣的翻看起來。
下午上體育課的時候,長眠看見一群高年級的男生跟踢翻他凳子的那個胖子把于風圍住。于風轉(zhuǎn)身就跑,可對方人多勢眾,像拎兔子把他拎回來。
長眠站在操場里,拉著筋,面無表情地看著一群人欺負于風。長眠看見他們把于風那張精致的臉按在土里,腳一下一下地踹在他身上。
他肯定哭了,有點煩躁,他怎么就這么弱,長眠冷漠地想。
再見到于風,是在一個星期后。
臉上貼了幾個創(chuàng)可貼,手上纏著紗布,一瘸一拐地走到座位上。長眠正在看書,他小心翼翼地說:“早上好?!?/p>
長眠轉(zhuǎn)過頭,看著他依舊對她露著柔柔的笑容,臉上的創(chuàng)可貼沒有影響到他的臉,反而多了幾分凄零美。
她冷淡地點點頭,于風坐下來,像以前一樣從書包里拿出巧克力、牛奶、糖果,一股腦地推到她的面前。
長眠冷淡地看著這些漂亮昂貴的零食,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火氣,她騰一下站起身,旁邊的于風被嚇了一跳,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像只兔子無辜地看著她。
長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跟我來?!?/p>
長眠帶著于風這個一瘸一拐的人去到了高二棟,長眠站在高二(八)班的門口,對站著門口的一個人微笑道:“同學你好,麻煩可以幫我叫陳海出來嗎?”
那個被長眠叫停的人,被嚇得顫顫巍巍跑去喊陳海了。
于風從聽到那個名字,就一直抬頭看著她,他第一次看見她笑。
手不自覺的抓緊了校服衣擺。
陳海一臉不耐煩地走從來,在走廊里看到長眠身后的于風時,用舌頭頂了頂牙槽。他說:“怎么?小白花,出院了?”
長眠眼睛一冷,突然發(fā)難狠狠一腳踹向陳海的褲襠。陳海猝不及防,被她踢的趔趄,“嗷”地一聲慘叫。
陳海暴怒,他有一米八的個頭,人高馬大,在他面前,長眠就像只小雞仔。
“死婊子。”他吼道,“你是想找抽?”
就在他要撲過來打長眠,長眠準備還手的時候,身后有一個人緊緊地抱住他的腰攔著,在他耳邊緊張地說“海哥,咱這次就算了,她可是連親爸都敢殺的人。”
陳??粗L眠冰涼的眼神以及周身陰沉氣息,心里咻了咻,撂下狠話“這次我就先放過你,下次我讓你好看?!?,然后捂著他那受傷的寶貝,走路姿勢奇怪的回了教室。
高中的人再怎么兇,再怎么欺負人,可是碰上殺人這件事,還是會害怕。
那次的事在這附近鬧的很嚴重,之后在這所中學流傳著:長眠的父親不是她母親殺的,是長眠殺的。
是真是假沒有誰知道,不過大家都畏懼著這個整天穿著一身黑低沉寂靜的姑娘。整日陰沉沉的,怪恐怖,看見了都下意識的繞遠點走。
長眠不怕打架,相反她最擅長的就是打架和逃跑,這是她父親教會她的。
“殺人”這件事對她來說既是刺向自己的利器又是保護自己不被欺凌的盔甲。
走在路上,長眠回頭看著那個走的一瘸一拐的人,輕輕說:“害怕嗎?我是一個殺過人的人。”
“不怕?!边@次于風的聲音不再是小小的,是從未有過的宏亮。
他直視著長眠的眼睛,問:“為什么?”
長眠知道他在問什么,為什么要去找陳海,為什么要替他出氣。
“我收了你的保護費,”她說,“拿錢辦事?!?/p>
長眠和于風都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原因,但他沒有再追問。有些事再繼續(xù)計較下去,就不可愛了。
于風的轉(zhuǎn)學手續(xù)是他家管家辦的,他每天都坐著司機開的漂亮小轎車上學。他住在一個有錢人住的花園里的大別墅里,可長眠從來沒有見過于風的父母。就連孩子被人這樣欺負,在醫(yī)院躺了一個星期,他們也沒有露過臉,或者來學校鬧一場,甚至是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為他討過。
長眠也沒有聽任何人提起過于風的父母。
“于風?!彼f,“他們嘲笑你、欺負你、討厭你、孤立你,只是因為嫉妒你?!?/p>
“你的一切,都在提醒著我們,我們是生活在泥濘里的螻蟻,而世界上還有一種人,他們金光閃閃、一塵不染?!?/p>
“于風。”長眠惡狠狠的說,“別在那么容易被人欺負了,真的很讓人討厭”
你這個一出生就站在我們無法企及的高位上的人,憑什么搞得好像全世界你最可憐的樣子。
于風低下頭,輕輕地,卻又鄭重其事地對她說:“好?!?/p>
從那時候開始,長眠就成為了我這一生的夢
她是他所見過的,最勇敢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