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茂則不知如何與皇后溝通,也不清楚他究竟掌握了怎樣的證據(jù),總之在張茂則傳遞消息之后不到半個月,皇后便以重審巫蠱及瑤瑤意外身故的案子傳召了世瑾與張妼晗前往坤寧殿。張妼晗并不知世瑾與張茂則之間的聯(lián)系,埋怨皇后讓涉世未深的孩子蹚渾水的同時,生怕嚇著女兒,臨行前一再問她是否真的決定前往。世瑾倒比母親鎮(zhèn)定許多,反過來安慰張妼晗
童年趙世瑾姐姐放心吧,若是不知道誰生歹念存心害我,那才更讓人害怕呢
坤寧殿里早已聚滿了人,除卻許久未見的張茂則,還有那瑤瑤身邊偷逃出宮的宮女。張妼晗甫一見到那宮女,便觸及傷心往事,正要揪著那宮女質(zhì)問一番 ,卻被皇后侍從攔下
皇后曹丹姝張娘子有什么話,不妨等審?fù)炅税缸釉僬f。如今四公主身邊的宮女已到案,還是聽聽張先生怎么說吧
張妼晗并不領(lǐng)情,冷笑著推開侍從們攔著她的手
張妼晗張先生好大的空閑,真是多謝你了。不去辦皇城司的公務(wù),倒來操心起別人審理的案子。
張茂則并未因張妼晗的譏諷而生出絲毫不虞,只是謙遜地叉手道
張茂則勞娘子費心了。臣兼理此案,乃是官家授予的權(quán)利,不敢逾越。事關(guān)皇嗣,更不能馬虎大意,還請娘子明鑒。
到底是牽扯了自己的孩子,張妼晗無話可說,只得惻惻地瞪他,便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皇后與張茂則。世瑾知道張妼晗的為人,這宮中妒忌她盛寵不滿她作為的大有人在,不過她卻置若罔聞,未曾放在心上,唯有皇后及其身邊親近之人,才會引起她的針鋒相對。旁觀張妼晗對待張茂則的態(tài)度,再看皇后臉色,張茂則八成是與皇后有舊,這才得了她好一通數(shù)落。想到這里,趙世瑾竟然生出片刻的慶幸與安心,張茂則既然也得到了皇后的青睞,想必穩(wěn)妥可靠,即便聽他口風(fēng),已將有關(guān)自己的請求告知了趙禎,倒也沒什么大不了,瑤瑤的案子才是最重要的。
張茂則將兩案并為一案,先從驗尸四公主身邊投水而死的小宮女說起,再到如今被找到的宮人呈交的許蘭笤沾染著勾樹花粉的繡帕,接著便是翻查檔案,深夜犯禁,揪出詛咒安壽公主,嫁禍??倒鞯淖锟?zhǔn)自S蘭笤,樁樁件件,人證物證俱全,哪里由得人狡辯抵賴。哪怕是無兒無女的皇后,聽完這一切案情都忍不住為此蹙眉齒冷,張妼晗早已氣得不住發(fā)抖,還未等皇后開口,便先咬著牙厲聲問道
張妼晗許蘭笤那賤人何在!
皇后對她的僭越見怪不怪,抬手示意嬤嬤將那束縛了手腳的宮女押入殿內(nèi),那女子自從瑤瑤死后便關(guān)押受審數(shù)月,后來因沒有十足罪證,加之楊懷敏有意幫助之下無罪釋放,張妼晗遷怒于她,于是從前的粗活便多了三倍不止,如今重審舊案,又被關(guān)押了幾日,水米不進(jìn),更是瘦骨嶙峋,眉眼凹陷,早不見以往的清麗動人。那人被強行推搡著按在地上,拼命掙扎著大喊冤枉
許蘭笤奴是翔鸞閣的人,怎么可能蓄意謀害公主,這豈非惹人懷疑,引火上身?實屬冤枉!
張妼晗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過去,一巴掌打在那宮女滿是淚痕的臉上
張妼晗你還有臉哭?這勾樹花粉的帕子,還有宮里的檔案記載,哪一件事誣了你!
許蘭笤揚起臉龐,臉上的幾道嫣紅血印子清晰可見
許蘭笤勾樹花粉的帕子是奴自己的私人物件,放在柜中不曾示人,那檔案記錄不過只是巧合,奴絕沒有做過對不起娘子的事!
一向以仁慈著稱的皇后頭一回勃然大怒,將宮人遞上的盒子扔在地上,那翻滾而出的巫蠱娃娃,衣衫上赫然繡著趙世瑾的生辰八字
皇后曹丹姝若你真是沒有做過,又豈會留下如此諸多蛛絲馬跡?你以為本宮是傻子?只覺得當(dāng)年之事乃是一場鬧劇便會扔掉物證?這巫蠱的道具分明是你的針腳,你還不伏法么?
那女子望著幾步之外的布偶,終于絕望地停放棄了掙扎,然而下一瞬,她便好似瘋魔一般撕心裂肺地大笑不止,盯著張妼晗啐道
許蘭笤是,這一切都是我做的??赡阋膊磺灏谉o辜!這世上怎么會有你這樣的蠢貨,把自己的仇家放在身邊服侍!哈哈哈哈,你害得我生不如死,你的女兒死了,是你的報應(yīng)!
皇帝趙禎一派胡言!即便張娘子有錯,又豈能加罪于無辜孩童!把她拖下去,杖斃!
趙禎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坤寧殿,一把扯過搖搖欲墜的張妼晗摟在懷里,扶她重新坐下。許蘭笤仍然哈哈大笑著,卻把怨毒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張妼晗身邊的世瑾
許蘭笤你的女兒必受天譴,你也會不得好死!
世瑾心頭一驚,然不及反應(yīng),便被母親捂住了眼耳?;屎筅s忙指揮道
皇后曹丹姝還愣著干什么,堵住她的嘴!
女子被拖拽的痕跡漸漸消失,張妼晗余怒未消,抱著驚魂未定的女兒僵立無言。趙禎姍姍來遲,三言兩語解決了罪魁禍?zhǔn)祝藭r此刻,他正斂目沉聲,撩撥著茶蓋,不緊不慢地望向張妼晗與世瑾,好似方才結(jié)束的一切不過是一出鬧劇,而現(xiàn)如今,才剛剛開審
皇帝趙禎許蘭笤區(qū)區(qū)一介宮女,卑微女流之身,能有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遮掩翔鸞閣的記錄和溺死宮女,到底是翔鸞閣的無能,還是有人假借威勢胡作非為?
趙禎在后宮的形象從來都是和氣好說話,特別是待自己喜歡的女人,更是笑容居多,鮮少有紅臉的時候。如今這般正襟危坐,大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張妼晗從未見他這樣呵斥責(zé)問,心下也隱約有了答案,卻仍舊不可置信,悽然地懇切道
張妼晗官家!
卻一句辯白都說不出口。然話未落音,她身后一直站立著的賈氏,已經(jīng)越過她,惶恐地跪伏在地上
賈教習(xí)官家容稟,幫許蘭笤遮掩行蹤、淹死宮女的,正是奴婢。娘子并不知曉此事,還望官家不要責(zé)怪娘子。
趙世瑾聽出她話里的包庇之意,大概是要摘干凈楊懷敏的嫌疑,為賈玉蘭那宮外的情人留余地。不免不滿地撅起小嘴,偏過視線去看趙禎身邊的張茂則,那人卻是不動聲色地?fù)u頭,制止了她欲出言揭穿的想法。畢竟能力有限,又涉及朝堂,無奈,世瑾只得聽之任之。
親耳聽到最親近的人背叛自己的感覺無異于遭受凌遲,只不過張妼晗知道的太晚,不必經(jīng)受猜疑糾結(jié)和煎熬便直接將這血淋淋的罪證撕開了擺在她的面前,她幾乎驚叫著失聲,急切而無力
張妼晗不是的,官家……婆婆,你跟官家解釋,這其中一定有人誣陷……
皇帝趙禎妼晗!她包庇害瑤瑤和玥兒的罪人,簡直是罪無可恕,你要為害你女兒的人求情嗎?
趙禎憤怒地打斷她,帶著不忍和心疼又軟下聲調(diào)來安慰她
皇帝趙禎你累了,先休息一會兒,朕要聽她的供詞。
那賈氏不知是不是問心有愧,淚眼朦朧地回頭向張妼晗欠身
賈教習(xí)娘子,是奴婢的錯,蘭笤也是奴婢養(yǎng)大的孩子,終究還是狠不下心。奴婢不是沒有想過檢舉她,可她向奴婢承諾過,她確實沒有害四公主的心……
張妼晗她說沒有害人之心,你便相信了嗎?!她就是再無辜,瑤瑤也已經(jīng)死了!
希望聽到賈氏解釋的是張妼晗,打斷她的話也是張妼晗,她可以容忍賈玉蘭欺騙自己,但絕不能容忍她傷害自己的女兒。半晌,張妼晗停止了抽咽,用近乎刻薄的言語望著匍匐在她腳下的女人
張妼晗官家,這個奴婢是謀害皇嗣的元兇,要殺要剮,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臣妾不會再說一個求字。
趙禎看到她放棄,舒一口氣,對旁邊一直等候的張茂則悄聲吩咐道
皇帝趙禎此人罪責(zé)全部交由皇城司擬定,待定下罪名,立即依法處置!
看見賈氏被張茂則帶走,張妼晗好似耗盡了全身力氣般,頹然地靠在椅背上,臉頰即便施了脂粉也遮擋不住蒼白,趙禎見她如此,難免不疼惜關(guān)懷,破例命人將轎攆抬至坤寧殿內(nèi),送她回居所。
皇帝趙禎今天的事我還要同玥兒說幾句話,等會再與她回翔鸞閣看你。
張妼晗已疲憊至極,遭到至親的背叛豈能是一時半刻恢復(fù)得過來。她麻木無神地點了點頭,松開一直牽著女兒的手,扶上轎攆遠(yuǎn)去。
坤寧殿內(nèi),帝后也已勞累不已,趙禎疲乏地按揉著眼角,看著趙世瑾欲言又止,似乎有氣未發(fā),卻不知從何說起
皇帝趙禎趙世瑾,你可知錯?
趙禎只有在極生氣的情況下才會直呼女兒大名,可趙世瑾經(jīng)歷這一出風(fēng)波,被許蘭笤瞪著詛咒,孩童哪里是多么堅韌的心性,早就畏懼不已,聽到父親有責(zé)怪的意思,立馬顫抖著雙目含淚,看得皇后軟了心腸
皇后曹丹姝好孩子,你爹爹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年紀(jì)小,還不知道與宦官私下來往是個什么罪名,倘若張茂則是個冒失之人,行事中無意間暴露了與你的往來,那么于朝野之間可是不小的轟動,到時候你爹爹想要保你,怕也是不能的。
趙世瑾點頭如搗蒜
童年趙世瑾女兒知道,再也不敢了。
趙禎嘆息,將女兒擁到跟前
皇帝趙禎玥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可你有時候還是有思慮不全的地方,今后若想做些什么,不必避著爹爹,有何要求,盡可與爹爹提,只是不許自作主張,明白嗎?
趙世瑾怯怯地點頭
童年趙世瑾明白了。那爹爹,張先生私下幫了我,會受罰么?
皇后笑道
皇后曹丹姝那就要看你爹爹是獎勵他查案有功,還是責(zé)怪他與公主私下往來了。
趙禎見皇后發(fā)笑,面色反而無端凝重起來
皇帝趙禎賞是要賞,罰也該罰。好了,玥兒該回去了,免得你姐姐等得著急。
說罷也不顧皇后態(tài)度,便牽起趙世瑾的手欲離開。
趙世瑾見父親急于離開,想著到了翔鸞閣必然沒有機會再說今日之事,索性避開父親的手,垂手跪拜道
童年趙世瑾女兒還有一事,請求留下賈氏一命,不要將她賜死。
此言一出,就連曹丹姝也不能理解,出言制止她
皇后曹丹姝玥兒,這件事情皇城司自有公論……
童年趙世瑾女兒知道。這賈氏縱容罪人數(shù)次害人,本就天理不容??墒悄钤谒龑憬阌叙B(yǎng)育之恩,與親母無異,倘若她因此而死,豈不成了女兒弒母,此為不孝。改罰杖責(zé)流放,不要殺她,好嗎?
賈玉蘭與張妼晗多年情誼,雖非親生,實則母女,張妼晗雖如今痛下決心要看著賈玉蘭赴死,但她畢竟認(rèn)親不認(rèn)理,又知道賈氏有包庇了楊懷敏的原因才認(rèn)罪伏法,時間一長,難免不生出緬懷之意,到時難保不會對今日在場的人生出幾分怨懟。讓賈氏活著,讓張妼晗無時無刻不怨恨她,總好過賈氏死后,張妼晗又來懷念她要強些。
趙禎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梳著雙鬟的幼童,凝重的神色越發(fā)糾結(jié),他既未許可也未否決,不知在沉思什么,良久,他慢慢頷首,泄氣地釋然道
皇帝趙禎你若是個男孩,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