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趙禎所料,即便距離上元節(jié)燈會已過去數(shù)年,即便趙世瑾更換男裝,總還是有人能識出她的身份。于是在官家生辰后的第三日,臺諫司馬光上奏彈劾安壽公主公然與男子嬉戲,有辱皇室體面的消息傳進(jìn)了后宮。一向從諫如流的官家也犯了難,妄圖裝聾作啞地按下不表,可那新官上任的諫臣偏生倔強(qiáng),每日一封彈劾札子呈上,如此一來,便是司馬光未曾到處宣揚(yáng)自己認(rèn)識公主,臺諫也逐漸有了些后知后覺,跟風(fēng)上奏的動靜。
趙世瑾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福寧殿的地磚上聆聽君父誦讀的司馬光諫言,怎么也沒想到那個印象中和藹柔善的男子居然也會有這般不可理喻的一面。那人剛正不阿的直言,與他柔情婉約的詩詞根本是判若兩人,趙世瑾無端火起,越聽越煩悶地生出怨懟來,都怪司馬光,如若他選擇緘默不語,其實(shí)大可以大事化小,大家都能相安無事;可這人偏偏不識好歹,非要和自己過意不去,弄成這樣難堪局面。被臣子彈劾的公主,她趙世瑾可說得上是有宋以來第一例,今后是要伴隨安壽公主的生老病死,被大宋臣民八卦議論的談資,受罰是小,丟人是大,更何況自己本沒有錯,頂多是做事欠妥,至于這么揪著不放嗎?
趙世瑾腦海中零星浮現(xiàn)出從前那個致力于安利學(xué)生閱讀《資治通鑒》的“司馬光粉”的大學(xué)老師的影子,如果換作是他看到眼前這一幕,還會不會對這個翩翩學(xué)士兩眼放光的仰慕。便不是司馬光的粉,甚至被他曾經(jīng)溫和的在絕境中施以援手的趙世瑾,此時對那個仿佛只會彈劾的朝臣只想吼出千年之后的網(wǎng)絡(luò)用語——濾鏡碎了,碎了一地。
想到這里,百思不得其解的公主火氣更甚,他司馬光非要為難自己,那自己也不必再忍氣吞聲。大步流星地踏出福寧殿的大門,趙世瑾怒氣沖沖地坐上轎攆
少女世瑾去膳房
金尊玉貴的公主哪里能去那種地方,宮人們面面相覷,照蘅大著膽子回復(fù)道
高班薛照蘅公主,氣急火氣積郁,不宜吃急食……再者,用膳也不必去膳房吧……
趙世瑾跺著腳同他怒目而視
少女世瑾誰說我要去吃東西?你快去找?guī)讉€臭雞蛋給我,快去!
皇宮的食材都是精心挑選過的,找臭雞蛋并不是容易的事,可薛照蘅跟著她到福寧殿,里面的動靜多少知曉,公主從沒有生過氣,但和臭雞蛋有什么關(guān)系?他疑惑地眨眨眼睛,卻不敢違命,于是不輟地往膳房處小跑而去。
趙禎偏袒女兒,是想要息事寧人的,所以即便再生氣,在世瑾走后也還是急召司馬光入宮,希望與臣子妥善商議此事??烧瞪倌暌鈿獾墓鞑⒉挥痛送讌f(xié),所以當(dāng)皇帝和臣子不知談?wù)摿硕嗑玫脑?,紫衣玉綬的司馬大直臣走出福寧殿,正碰上從轎攆上款款走下的安壽公主
司馬光公主萬福
那人還是知道回避的,拱著手退到一旁,為公主讓出往福寧殿的全部道路,他此時此刻還是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全然不見一點(diǎn)理虧之色,仿佛與趙世瑾從不認(rèn)識,只是例行公事。
趙世瑾煩躁的情緒又被他云淡風(fēng)輕的神情挑起,她故意走到那人面前,按捺住怒氣,盡量心平氣和地同他說話
少女世瑾司馬相公,為何要彈劾我呀?
司馬光好像早就料到她會這么問,平靜答道
司馬光臣是諫臣,監(jiān)察糾錯乃是職責(zé)所在,秉公處理而已,絕非惡意針對。
趙世瑾?dú)饧?,又向他靠近些低語道
少女世瑾就算這件事情我有失分寸,可是除你之外無人知曉,你又何必不依不饒呢!
不想后撤一步,向公主深深鞠躬一拜,儀態(tài)虔誠卑微,語氣卻是越發(fā)鄭重大聲
司馬光公主,臣乃諫官,目之所及,有過必諫。這是對公主負(fù)責(zé),亦是對天家負(fù)責(zé)。臣斗膽一言,臣連天子都能直諫,于公主為何不可!
尷尬的氣氛撲面而來,公主的儀仗隊(duì)及福寧殿外的內(nèi)侍無一不把司馬直臣的直言不諱聽得無所遺漏,這個曾經(jīng)在燈火闌珊處帶她回家的溫柔的臣子終于令趙世瑾忍無可忍,她從袖中拿出照蘅為她準(zhǔn)備的雞蛋,憤怒地朝眼前的男人擲去。一直站在世瑾身后的照蘅看出她的意圖,三步作兩步上去擋在司馬光巋然不動的身軀前想要攔下公主,可為時已晚,黏膩的蛋液牽著蛋殼順著那人紫色的衣袍淌下,那人似乎也受到了驚嚇,皺著眉頭拉起衣服的臟處,可他僅僅只是皺眉,什么憤恨的神色也沒有。從福寧殿內(nèi)聽到動靜出來的趙禎眼睜睜目睹這一切,他頓足捶胸地大喊一聲
皇帝趙禎趙世瑾,你太過無禮了!
于是在安壽公主被彈劾的第二日,宮里八卦的氣息再次炸開了鍋——安壽公主打了言官,安壽公主在福寧殿,官家的眼皮子底下,當(dāng)眾毆打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