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安陵容便起身了。
昨個夜里想著即將入宮遇到的人事,心中思緒萬千毫無睡意。是以時辰未到,便已經(jīng)由沉舟服侍洗漱穿衣,按照位份依置梳妝,將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了。
她看著鏡子裝扮后的稚嫩又明媚的臉龐,顧盼間有著只屬于十幾歲少女的嬌俏。雖然這幾天日日都看,卻還是忍不住心生歡喜。
蕭姨娘在身后背著包袱抹著眼淚,嘴里只說著,“小主一定要好好的?!倍笤诔林鄣呐惆橄乱酪啦簧岬碾x去。
安陵容嘆了口氣,心下悵惘。離別之語早已說盡,再不舍也終還是要分離。只盼有一天她能得盛寵晉封貴人,便能將信里所寫一一實現(xiàn)。
到時母親也在京中,只要她恩寵不衰,總能找到機會請皇上恩旨讓母親入宮相見的。
待沉舟送完蕭姨娘回來,安陵容便決意起身,不再枯坐耗時,趁著夜色慢慢向甄府大門走去。反正她已無親友可告別,索性先入轎中候著,還能閉目養(yǎng)養(yǎng)神。
門口的芳若見她出來的這樣早略有些吃驚,上前行了一禮,恭聲問道:“小主東西可都收拾好了?今日入宮,小主們的包袱都是提前從府里送出,由內(nèi)務(wù)府接手分配的?!?/p>
聽到芳若這略帶指引的話,安陵容心下明白,昨日沉舟定是投了芳若的好,又有那支珠釵的功勞。芳若這才特地向她示警,怕她不知道規(guī)矩,將除了造冊的首飾外的其他貴重東西也放入包袱里。
旁的位份高的小主的包袱,那些奴才或許不敢動,可她只是一個小小的答應(yīng),家世低微,宮里恐怕早早便打聽清楚了,她的包袱里若是放上一些值錢物件,說不得就叫有些手腳不干凈的奴才給順手摸了去。到時東西丟了,她難道還能嚷的滿宮皆知不成?不過是平白吃了啞巴虧。這種事若非在宮中積年的舊人,是不可能知道的?,F(xiàn)下芳若特地來暗示她這種事情,倒也真是存了交好之意。
安陵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若非她重活一世,這種事情也不得而知。芳若主動示好特地告知,她也不會不領(lǐng)情,遂笑道:“多謝姑姑費心,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待姐姐出來后,便能出發(fā)了?!?/p>
芳若聽了這話才放下了心,“既然小主收拾好了,便先上轎吧?,F(xiàn)在離入宮的時辰還早著。小主可先到轎里休息片刻?!?/p>
芳若從沉舟手里接過包袱,回身點到身后的一名太監(jiān)。他出列后并未多言,先躬身向安陵容行了一禮,又躬身雙手抬起接過芳若手中的包袱,便領(lǐng)著幾個內(nèi)監(jiān)先行離去。
芳若則引著安答應(yīng)向其所在轎子走去,心中覺得這安答應(yīng)實在是個聰慧伶俐之人,不過只言片語便能得知旁人心思,將來在后宮必會有出頭之日的。她與之交好,不說得好處,最起碼不會有壞處,想到這里,芳若笑容加深。
甄府門外,兩頂轎子一前一后,安陵容的小轎停在甄嬛的轎子后邊,沉舟扶著她進入小轎。
沉舟拉上簾子,帶走了最后一片亮光。
轎子里黑黑的,安陵容閉上眼睛,靜靜等著甄嬛出來。
沒過多久,便聽到外邊一陣腳步聲,是甄嬛出來了。
隨后轎子搖搖晃晃的被抬起,兩位小主,三個陪嫁丫鬟,自此入宮,再不得自由。
......
到了宮門口時,天已大亮。
落轎后,安陵容揉了揉坐麻的雙腿,嘆了口氣,要入宮了,她的心情越發(fā)沉重。沉舟掀開簾子,突然進來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待適應(yīng)了光亮后,才搭上沉舟的手下轎。
沉舟小心的扶著她從轎中出來,而她一抬眼便看到那座熟悉的讓人壓抑的宮殿,盡管富麗輝煌,卻叫人喘不上氣。
這個世間最精致最貴重的東西全都在這里,是所有人心中的向往,但卻又葬送了多少女人的青春與幻想,真是數(shù)也數(shù)不清。
“給兩位小主請安,小主吉祥!”
迎面兩名太監(jiān)向甄嬛與安陵容二人跪下行禮。
安陵容與甄嬛示意兩位公公起身后,互相看著笑了笑,便都靜默不語。
安陵容是打定了主意不開口的,其余眾人雖心有疑惑,但看主子都未發(fā)話,自然也不敢隨意開口,一時間四周安靜異常,直到又有轎子的聲音傳來,才打破了這份安靜。
沒多久沈眉莊的轎子便來了,由身邊的貼身丫鬟彩月服侍著下了轎子,站在離她們不遠處的地方。
甄嬛高興地看著沈眉莊,“眉姐姐?!?/p>
沈眉莊也滿臉笑容的看著甄嬛,微點了點頭回應(yīng),又向著安陵容友好一笑。
安陵容看著面前這個長身玉立,裊裊娜娜的身影,一陣出神。
猶記得沈眉莊難產(chǎn)出血而亡還是她害的,可她為什么害沈眉莊呢?如今卻不記得多少了。
是記恨其不與她交付真心,還是嫉妒其出身氣度,又或者嫉妒沈甄二人交好而將她排除在外?
如今卻也記不清了。
芳若看著發(fā)呆的安陵容與笑看沈眉莊的甄嬛,小聲提醒道:“兩位小主,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會有公公帶你們?nèi)ジ髯缘膶m室。”
身著內(nèi)侍官服手持拂塵的太監(jiān)道:“時辰不早了,內(nèi)務(wù)府已經(jīng)把各位小主的行李安置在各自的宮中,小主請即刻入宮吧?!?/p>
芳若問了甄嬛和安陵容的宮室所在,得知甄嬛住在碎玉軒時表情有些擔(dān)憂,卻很快收斂,笑著道:“兩位小主,請安心的去吧?!?/p>
一小內(nèi)監(jiān)便躬身請甄嬛先行,而后另一名內(nèi)監(jiān)引著安陵容入內(nèi)。
她回頭又看了一眼沈眉莊,便由沉舟托著手臂隨著引路內(nèi)監(jiān)緩步進入宮內(nèi)。
順貞門當(dāng)年走過的次數(shù)不多,這里還很陌生,待走了一會至延禧宮附近時,周圍的一花一木,一亭一景都是萬般熟悉。她在這里住了十幾年,度過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也度過人生最灰暗的時光,甚至于到死都沒離開過此處,當(dāng)真是閉上眼睛都不會走錯的。
一如記憶中的一樣。
進入延禧宮后,先拐了幾個彎,然后路過幾間裝飾華麗內(nèi)容寬敞的宮室后,引路太監(jiān)才將她引至一間不起眼的小屋門口,躬身道:“小主,您的住處到了?!?/p>
安陵容看著這間屋子,心里嘆了口氣,而后打起精神笑道:“多謝公公?!毖凵袷疽獬林?。
沉舟機靈,從袖兜里掏出一錠足有五兩重的銀子,遞給引路公公柔聲道:“公公,我們小主的這點心意還請您不要嫌棄。”
小太監(jiān)約是沒想到她能給出打賞的銀錢,因此異常高興,躬身舉起雙手接過銀子喜道:“多謝小主的賞,小主客氣了,您的心意奴才怎敢嫌棄,小主不嫌棄奴才粗苯才是。伺候您的宮人都已經(jīng)打理妥當(dāng)了,小主請吧,奴才這就告退了?!闭f罷躬身行禮便要走了。
沉舟在一旁笑道:“我送公公出去?!?/p>
太監(jiān)躬身口稱“不敢”,又對安陵容行了一禮便與沉舟一同向外走去。
安陵容看了沉舟與太監(jiān)離去的背影,并未多理。入宮之前她已說過,能在后宮交好多少宮婢內(nèi)監(jiān),是沉舟自己的本事,她不會多加干預(yù),只是會在需要時給沉舟一些幫助。而且待會寶鵑就會出來迎她,因此也不在意沉舟走后這里只剩她一人。
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這個在未得寵時,住了好幾年的屋子,一時感慨萬千。這里承載了她多少的辛酸孤寂,無助和害怕,真是數(shù)都數(shù)不清。這里是她的起點,也是她后來得寵封嬪后再不愿回想的地方,更是她后來封妃后小產(chǎn),又被甄嬛拿住把柄一舉擊敗,夜夜夢回卻回不到的地方。
“你居然也能入宮?”
尖利刻薄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安陵容被驚斷了思緒,她有些不悅,猛地回頭冷冷的看向來人,原來是夏冬春。
夏冬春攜帶兩名丫鬟氣勢十足的走到她面前,輕蔑的道:“哼,真是冤家路窄!小門小戶出來的,能入宮已經(jīng)是便宜你了,還敢瞪著我?”說罷便想伸手打人。
安陵容自然不會站著挨打,急忙后退一步拉開二人距離,而后行禮道:“夏常在萬安,嬪妾初入宮中,不懂禮儀,有什么沖撞之處還請夏常在見諒?!?/p>
夏冬春不防她會這般恭敬,倒是被滿足了虛榮心,遂收起了想要打人的手,只不過還帶有些許不忿,驕傲道:“嗯,還算懂事,起來吧,”頓了頓翻了個白眼將她上下打量一番輕蔑道:“不過是個答應(yīng)吧,你的禮儀規(guī)矩呢,我是不會教的,也別來跟我套近乎,省的讓我沾了你的窮酸晦氣,記得,以后看見我要躲的遠遠兒的,知道么?”
安陵容聽著夏冬春這般狂傲之言,心底冷笑,面上卻絲毫不露,只低聲弱弱道:“臣妾一切聽從夏常在指派?!?/p>
夏冬春見她如此恭敬,自是更加不可一世,恰逢富察貴人聽見動靜從宮室內(nèi)出來看情況,便扭著身子向那邊走去并指著安陵容高聲笑道:“富察貴人姐姐,您瞧這個人多聽我的話啊,想來是知道我父親官位高,家世顯赫想來巴結(jié)我呢,您說是不是啊?”
富察貴人皺眉不耐的看了夏冬春一眼,倒未多說什么,只眼光掃過安陵容的穿戴時,到底流露了一絲輕蔑。
安陵容向前走了幾步,跪地向富察貴人行大禮:“嬪妾答應(yīng)安氏見過富察貴人,愿貴人萬福金安?!?/p>
這一跪,是為了富察貴人那個被她害死的孩子。
富察貴人雖家世不俗,卻不愿像夏冬春一樣剛?cè)雽m就如此張揚到處樹敵,遂笑著趕忙將人扶起,“安妹妹何必行此大禮,咱們同住在延禧宮本就是緣分,以后大家便是姐妹了,如此可不是生分了,咱們姐妹相稱即可。”
夏冬春雖不愿,可富察貴人發(fā)話了也不得不尊,但到底意難平,便“哼”一聲,對著富察貴人胡亂行了一禮,而后氣沖沖瞪了安陵容一眼,才趾高氣昂的走了。
富察貴人厭惡的看著夏冬春的背影,冷哼一聲,默默翻了個白眼。平白受了一場氣,覺得都是眼前的安陵容招來的,便也沒了好臉色,冷冷的看向安陵容,“妹妹初入宮中想來還有許多東西未收拾,姐姐我就不打擾妹妹了,先回屋了?!倍蟠钪鴮m女的手臂扭身走了。
安陵容看著富察貴人的背影,腦中卻想著前世二人的下場,忽而覺得沒甚意思。
耳邊響起一陣腳步聲,回身看去,來人卻正是陪伴她多年,為她鞍前馬后對她“忠心耿耿”的貼身丫鬟------寶鵑。
寶鵑行至她面前行了一禮,柔聲笑道:“安答應(yīng),里面已經(jīng)收拾好了,您的包袱敬事房已經(jīng)先送到了,咱們還是快進去吧,這里風(fēng)大,不宜久站?!?/p>
安陵容深深的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稚嫩的臉龐,寶鵑一如既往地伶俐聰慧,什么這里風(fēng)大不宜久站,今天天氣晴好,哪里有風(fēng)呢?不過是提醒她快些離開是非之地罷了。
不過寶鵑說得對,這里的確不能多留了,她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沒用的爭吵上。
她“嗯”了一聲算作回應(yīng),而后搭著寶鵑的手,回到了房間。坐定后,沉舟也回來了,行禮后走到她右邊,與寶鵑一左一右,靜立在側(cè)??粗林坌θ轁M面的樣子,她心里就知道沉舟定然成功與剛才那個太監(jiān)攀上了交情。
此刻安陵容面前跪著三名宮女兩名太監(jiān),因這里是偏殿廂房,也沒有什么掌事宮女太監(jiān),寶鵑資歷深,算是這屋里的頭一份了。
寶鵑打頭一一向安陵容指明各人的名字與各人的差事:“這是宮女寶鵲與奴婢一起統(tǒng)管屋內(nèi)的事,春蘭與春梅負責(zé)灑掃燒水雜事,這兩位是小易子小金子,負責(zé)守夜與雜事,都是專門伺候小主的,往后安排何種事謹聽小主安排?!?/p>
說罷便揮手示意眾人向她扣頭。
“小主金安?!?/p>
安陵容看著這些人的動作,心中毫無波瀾。只不過看到這些人的面龐時心中稍有不忍,都是她的人,隨她生隨她死,隨她榮耀隨她跌落,前世她因所做之事落得那般結(jié)局,這些人也都沒什么好下場。
這一世,她絕對不要重復(fù)上一世的路,這一次她的命要由自己做主。
安陵容下巴微抬,多年上位者的氣勢在這一刻迸發(fā),“你們在我宮里當(dāng)差,今后一舉一動便皆代表了我,都當(dāng)小心謹慎,萬不可惹是生非。事做得好自然有賞,若是做的不好,也自然有罰。且,我喜歡忠心耿耿的人,若是被我發(fā)現(xiàn)有人做了背主之事,別怪我無情,可都記牢了?”
讓跪在地上的下人們聽了她這番恩威并施的話,都是神色一凜,恭敬道:“奴才們必當(dāng)對小主忠心耿耿,萬死不辭?!?/p>
安陵容聽到回答后滿意的笑了,不管這些人心里怎么想,總之看她今日的態(tài)度,即便以后真要做什么背主之事,也會仔細掂量一二的,而后揮手,“賞吧?!?/p>
沉舟點點頭,從兜里掏出荷包,撿出備好的銀子,挨個賞了。
眾人領(lǐng)了銀子,面上都是喜意。
一一謝恩后,安陵容便叫他們退下了,只留了寶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