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的燈火照映入一雙雙天真赤誠或飽經(jīng)風霜的眼，人流如織，商攤自主干道往外延展，順著四通八達的小道，伴著沿途溫暖的燭光，漫漫裝點起整片街區(qū)。

“真漂亮啊。”

坐在整面透明的墻邊，戴著紅圍巾的青年垂眸望著那一片輝煌燈火，贊嘆的字句被用平靜的語氣說出，貴重的燈具將一室空寂照徹無遺。

“既然覺得漂亮，不如一起去看？”

太宰那本該空無一人的后方，一個分別不到半天的人影迤迤然站在燈光之下，沒有焦點的眼底映著回頭的他。

“我是回來上班的?！?/p>

聽到預想之外的回應，玖爾好笑道：“你不是還有心情一個人在這看燈市嗎？”

“所以你要補我翹班的工作量。”

“……我突然覺得我應該回去逛?！?/p>

本還一臉嚴肅的太宰噗嗤一聲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緩了口氣才打趣道：“這種時候不應該回‘好’嗎？”

兩人從借道踏出到僻靜的角落，幾步外便是人來人往的街市，玖爾邊走邊說：“那你先回答一下是怎么鎖定的罪魁禍首。”

“很簡單啊?！?/p>

太宰從一旁的小攤挑副烏鴉面具在玖爾臉上比劃，一雙好看的眼彎成月亮。

玖爾偏頭從木架上取下黑貓面具給太宰當頭一蓋：“擋好，你可沒有森先生等級的自保能力?！?/p>

“這有什么，你不就是擔心這些才把克諾斯給了我嗎？”

五彩的燈光點染在兩人身上，穿著常服的首領先生抬手支起將劉海遮蓋的半臉面具，陰影下的面容模糊不清。

但玖爾莫名覺得，太宰的嘴角是勾起的。

因為知曉命運脈絡而過早失去少年氣的人此時正像個孩子一樣，會大笑，會閑聊，會嘻嘻哈哈地和親友融入熱鬧的人群。

真好。

“調(diào)查到的消息顯示，這對兄弟因生活拮據(jù)，曾一直居住在出租屋內(nèi)?！?/p>

隨手放下兩張面具的費用，太宰主動往人頭攢動的深處走去。

喧鬧聲震天，孩童的笑聲混著閑言碎語，兩人提了丸子糕點茶水，玖爾一邊吃一邊和太宰四處溜達，看那投壺成曉，一矢反三；看那紅紙墨硯，妙筆留祥。

“一場地震，樓房存在的安全隱患造成嚴重事故，兩人被埋入廢墟，救援到達時，滿身傷痕的哥哥已經(jīng)沒了氣息，只剩下被護在懷里的弟弟昏迷不醒。

“一周后，哥哥‘死而復生’，與此同時，不少人無端患病，共同點是閱讀了同一類書——這類書與‘死而復生’有關?！?/p>

太宰又撥開一處人群，滿架的燈籠映入眼簾，看了眼價錢和加大加粗的“一人限定三盞”的字樣，支付費用后，在孩子們的驚嘆聲中輕而易舉地連挑三盞。

四周傳來或艷羨或懷疑的目光，太宰卻只握著手中的光，揚眉剛轉(zhuǎn)頭想沖玖爾說點什么，就看到對方在攤主想拉黑的目光下也挑了三盞。

蝴蝶燈、兔子燈、走馬燈。

鯉魚燈、滾燈、花籃燈。

掃了對方的燈籠一眼，兩人心里就將歸屬猜了個七七八八。

“拿著?！?/p>

玖爾把鯉魚燈往太宰懷里一塞，又把另外兩盞存放進靈界：“安吾會不會來不知道，但幸介他們一定不會錯過這個熱鬧?！?/p>

而孩子們到了，織田作大抵會在。

“你不接著問下去？”

“問什么？”

玖爾分神回應，視線停留在發(fā)飾堆里挑挑揀揀，總挑一個元素式樣顯得單調(diào)，這次要不就換一種？

“我只是來陪你逛燈市的——托你的福，他們今晚出差，而我閑得無聊?！?/p>

“無聊啊，那稍后幫我處理點文件怎么樣？”

“我不想聽你講恐怖故事?！?/p>

玖爾將發(fā)飾付完款打包拿上，想不通這人怎么就被首領這份工作荼毒成了這樣，張口閉口就是想拉他打白工，“你再這樣我就跑了嗷。”

“真的不可以嗎？”

太宰雙手在胸前交握，原本耷拉著的眼睜得溜圓，顯得懇切又可憐。

玖爾不適應地后撤一步，理智清清楚楚這人多半是犯了戲癮，開口的話卻被牽著走：“真有那么多？”

“什么那么多？”

穿著常服的芥川一手蘋果糖一手大包小包，身邊同行的銀看到玖爾笑著揮手打了個招呼，等靠近后又對太宰說了聲“晚好”。

“沒什么?！?/p>

太宰聳了聳肩，垂眸和手中的兔子燈大眼瞪小眼，那些孩子氣像是水面倒映的幻境，被風輕而易舉地吹散，余下的星光落入水底，在黑暗的深處發(fā)光。

芥川看著太宰故作粉飾太平的模樣，另一種情緒將早被淡化的恨意取代，促使著他開口：“不累嗎？”

自從見過偵探社里那只的生活狀態(tài)后，每當想到眼前這個坐在Mafia層層守衛(wèi)深處的太宰，就有種統(tǒng)一又割裂的詭異感。

他們的確是一個人。

但也的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太宰一愣，轉(zhuǎn)瞬又掛起了笑意：“累啊～當然累了。

“所以芥川君你打算來幫我嗎？”

“好好說話?！?/p>

分明沒有把人拉入Mafia的打算還開這種玩笑，真答應了不開心，被拒絕了又有借口裝委屈。

玖爾沒等太宰詭辯就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們這就打算回去了？”

“嗯，社里還有事。”

雖說已了解玖爾在另一個世界的經(jīng)歷，但在玖爾會和自己建立同居關系這事上，芥川依舊有種不真實感。

芥川想著從袋子里拿出兩份貼著福字包裝的草莓大福，一人塞了一份：“店里抽獎拿到的贈品，沾點喜氣?！?/p>

太宰聽后表情空白半秒，低頭看眼手里的東西又空白半秒，等人走后那眼神還帶著點不可思議。

玖爾看得好笑，沒等揶揄的話出口，就聽到一聲“對了”。

是芥川走到一半忽而回頭：“真嗣前段時間生了病，上午剛有起色，而他最喜歡的套書今晚到貨。”

燈市共持續(xù)七天，今天剛好是最后。

到了后半場人已經(jīng)逐漸減少，兄妹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忽地被人流徹底淹沒，玖爾本以為太宰的興致會受到打擊，回頭青年卻正蹲在章魚丸子的攤位前等吃。

“想問我為什么不去？”

太宰一邊吃著章魚丸子，一邊抱著先前贏來的花燈，攬著桃花酥等吃食，悠哉悠哉地往街尾走去，“打擾家人的相處時光可是罪大惡極的事，更何況還是大病初愈的孩子——把你腦子里那個想法丟出去，也不要用這種詫異又欣慰的眼神看我。

“要是把你一個人撇下丟在這里，回頭夢里十有八九會出現(xiàn)只哭墳的烏鴉，而我還想睡個好覺?！?/p>

玖爾皺眉：“別把死人用的形容用在自己身上，我也不會去打擾你休息。”

太宰哼唧了聲，在狡辯和解釋間選擇蹲到一旁竹編制品的小攤邊，看看竹蜻蜓，看看綠螞蚱，最后還抱走了一套茶具。

“對他來說，特務科會是一個好去處，雖然拿在Mafia手里也能有不少用途，但以他的心態(tài)，只怕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變質(zhì)，而我?guī)ьI下的Mafia，還沒缺人到這種地步?！?/p>

燈火闌珊，明明這條街并不算長，走走停停間，月也別了柳梢，往更渺遠的高處行去。

月光落于海面騰躍起銀光，漫過青年人被海風拂過的墨發(fā)，背后漸近闌珊的燈火將人影拉得狹長，從清冷的街道藏入幽暗的海面之下。

“若他真心悔過，偵探社會是一個好的選擇，可這份異能力帶來的存續(xù)，已經(jīng)成了他活著的理由。

“他不愿放棄，偵探社也不會容納害蟲，只有特務科能提供他所要的，還能減輕他心中的負罪感。

“以偷取他人生機來挽留重要之人……”

太宰說著輕呵了聲，包含的情緒寡淡又朦朧，讓人分不清是持什么態(tài)度。

其實燈市也沒多有新意，燈會也沒特別有趣，但人們總愛往里面走，仿佛看到他人笑容燦爛熱熱鬧鬧的樣子，自己也能被感染到幾分。

“把手給我?！?/p>

“什么事？”

“想起你還少個禮物?！?/p>

“哎？”

“別問是什么時候的?！?/p>

一串做工粗糙的風鈴被玖爾從靈界撈了出來，裝飾著螃蟹海螺與海魚，叮鈴當啷的響聲是它替風傳達的問候。

“我也很想收下，但你看我現(xiàn)在有辦法拿著嗎？”

吃的喝的玩的塞了太宰滿懷，就連衣服口袋里也被各種紀念品放滿，還有平安結(jié)從開口探出，會在走動時跟著飄飄搖搖。

玖爾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不得不承認看著確實沒地方，但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對了，“辦法總比困難多”。

一段繃帶將風鈴系在燈上，走動時暖光在飾物間騰來躍去，太宰合理懷疑靈界已經(jīng)成了玖爾的雜物間，不然怎么什么東西都能從里面拿到。

雖然看著像是圣誕樹，一路上回頭率無限接近百分百，但兩人一個不在意，一個沒注意，就這樣慢悠悠地從人煙稀少的小路走到主干道上，悠然閑適地回到Mafia大樓底下。

至于首領形象這種東西，隨便吧。

紅圍巾很早就被塞進了抽屜底層，現(xiàn)在上面又壓了堆沒什么用的小玩意兒，思考著風鈴和燈籠要放在家的哪里，手上的報告已經(jīng)又換了一批。

一心多用間指腹突然傳來冰涼順滑的觸感，拿來一看是本包裝完好的新書。

這是他許久之前念念不忘的，那時因知曉未來而造成的蝴蝶效應錯過，后來就像遺忘了般，再不曾去尋找它的痕跡。

誰送的？

太宰腦海里滑過一個個人名，將書冊翻面，透明的薄膜上粘著一張紙片，墨跡在紙上遺留下陌生又熟悉的字跡。

“……怎么有人給敵對組織的首領寄信，結(jié)尾的祝福卻是平安開心啊?！?/p>

從工作狀態(tài)中短暫抽離的首領先生半身后仰，身軀結(jié)結(jié)實實地被椅背托住，手指還牢牢捏著書脊，嘴角浮現(xiàn)淺淡的弧度，望著天花板的眼里是復雜的笑意。

果然，還是得盡早籌謀退休事宜。

反正就算真有什么爛攤子，森先生也會看著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