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第一視角
*微懸疑
*涉及七日冰雪暴時間線部分背景(不涉及反白劇情獨立短篇)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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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在他不斷向命運妥協(xié)的一生中,
她是他唯一向世界抗?fàn)幍氖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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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鐵希
“鐵希,把東西先收拾下,今天我們出去溜溜。”
“嗯,好?!?/p>
我蹲在書桌上的方形相框前,不假思索地應(yīng)了一聲。隨后把目光從那方透明玻璃后定格著的少女笑顏上移開,落到玄關(guān)前正對我招手那人的眉眼上。
“我先走嘍,你出來的時候別忘了鎖門?!彼拿嫒菖c照片里的女孩有七分相似——
深栗的鬈發(fā),艷麗的唇色,淺灰的瞳孔——她很漂亮,有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美麗,但看向我的眼神,卻那樣深忱熾熱。
像冰層下的火,像春日里的波。
那樣的眼神很奇怪,以至于比起她驚人的美麗,我更不敢直視那雙寧靜溫和的眼睛。
就好像我們之間經(jīng)歷了很多事,在命運的交迭錯亂中,那是我此生摯愛對我的隔世相望。
“嗯,走吧?!蔽疫@樣應(yīng)她,在門即將關(guān)合之際,最后一瞥那張老舊相片上,少女身邊模樣靦腆的小娃娃。
“砰”
我關(guān)上了門,將所有的疑慮關(guān)在那間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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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睡了很久,全部的意識陷入無盡的混沌。耳邊是凄厲絕望的哭喊與箭矢呼嘯而過的箭鳴,在一陣劇烈的爆破聲后,所有的嘈雜戛然而止——
再睜開眼時,視線觸及的是淡色的天花板,和少女溫和的側(cè)顏。
“鐵希?!你終于醒了鐵希!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我去找……”
“抱……抱歉,打斷一下……”我捂著隱痛的額角,茫然地攥緊身上過于粉嫩的被褥,小心地觀察著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
她看向我的目光肉眼可見地一顫,面色僵了一瞬后立刻換上了令人安適的笑意。
“沒關(guān)系,顏爵說這藥會有一些副作用,你不記得也正常……”
雖然她似乎說得很輕松,但指尖無法控制的顫抖卻出賣了她內(nèi)心的不安。
“你……你渴了吧,我去給你倒點水……”
“等等!”
我近乎下意識地拉住她的尾指,咬緊后牙忍住鉆入后腦的痛感,用盡全身的氣力抬頭仰視著她艱難開口:“我……是誰?你……又是……”
“先別說話,”她蹲下來輕撫著我的額角,以合適的力道按揉我的太陽穴,聲線一如既往的柔和,“我知道你想問很多東西,我們的時間還有很長。你想知道的,往后我都會一一告訴你,好嗎?”
哄孩子一般的絮語逐漸消失在耳畔,意識再次陷入虛無前,我最后捕捉到的字眼是——
“鐵希,你是鐵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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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生宣
我叫鐵?!唬_切來說,是她叫我“鐵希”。
她說:“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別離開我的視線,我會害怕?!?/p>
她說:“過了十二點一定要點燃家里的燭火,這樣你才可以看清世界的每一個角落?!?/p>
她說:“不要打開書房的鎖,否則爸爸會生氣……我不想你再離開我?!?/p>
她說:“你是鐵希,我是文茜,你是我……”
“最重要的人。”
其實我覺得她很奇怪,
我依稀記得我不叫鐵希,也不明白為什么已經(jīng)安裝好電燈的房間要燃起白蠟,不知道明明從始至終只有我們兩個的家中不能碰觸“爸爸”的書架,也不懂她看我的眼神為何脆弱得令人驚詫。
我感知著明明應(yīng)該陌生卻異常熟悉的環(huán)境,也感受到了無形中的異常桎梏。
潛意識告訴我,我本該逃離這奇怪而詭異的地方。
可她太好了,
她耐心地不斷重復(fù)著我曾經(jīng)提過的問題,溫和地處理我遲鈍笨拙的失手,以絕無僅有的珍視態(tài)度將我放進心坎里,溫柔又不可置否地引誘我一點一點接受“鐵希”的身份,接受她詳細周到的一切安排。
她太好了,
好得讓我差點以為,自己就是“鐵?!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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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什么?”
與少女略帶鼻音的詢問一起打斷我思緒的,是一條從背后繞上脖頸的素紋格子的圍巾,簡約的棕色條紋,交織成一深一淺的格。
“沒什么,”我抬手略微扯了扯脖頸上的圍巾,猶豫片刻后余光瞥見她期待的眼神,還是沒有拿下來,“有些無聊,隨便看看而已?!?/p>
“那就進去看吧,我和你一起?”雖是問詢,但語氣中不可置否的態(tài)度卻沒給人拒絕的余地——她說話向來是這樣,雖然平時做事帶著商人般的精明干練成熟,可只要同我說起什么,無論何時都帶點孩子氣的蠻不講理。
我沉默地點頭,雖然對眼前這家裝潢慘淡的宣紙門店并不感興趣——甚至店門口搭起高架晾曬的慘白生宣,都讓我無端生出些懼意。
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無意識地停在這家店前,卻又本能抗拒著進入到底因為什么。
不過未等我猶豫,身邊的人已經(jīng)先一步掠過眼前踏入了店門,在等待與跟隨的命令下,我不經(jīng)大腦地選擇了后者。
坦白說,比起盲從的愚昧,我更厭惡等待的渺茫。
而側(cè)身從一架生宣旁擠進去后我才意識到——這家店慘淡的不僅是裝潢,還有生意。
簡約到簡陋的布局逼仄狹窄,一疊又一疊或堆放或晾曬在犄角旮旯的黃白宣紙,除了一身五顏六色混彩穿搭的精神店主,其余入眼再沒有任何色彩。
但她似乎很高興,纖細的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由草木纖維鋪陳的紙面,淺色的瞳里擦過興奮的光,將忖度好的說辭輾轉(zhuǎn)過唇齒同店主商討起來——這就意味著,在近半個小時里,我沒有插嘴打斷的機會了。
她是個很好懂的人,只要她無意識地歪頭盯著某件東西片刻,垂眸再抬眼后將唇線略微抿起勾勒出淺淡的笑來,那無論是什么樣的東西都勢在必得。
她看我的時候,也是這樣。
“半熟宣的話……啊,我暫時不需要這么多……這種留墨效果怎么樣?啊,我外行,當(dāng)然聽您的建議……”
我側(cè)眸看她與五彩店主磋商時微蹙的眉眼和流光般飛揚的精明神態(tài),不覺有些出神——她是個很特別的人類,似乎做什么事都有一種運籌帷幄的氣勢,就連同市井小民劃價時都顯得那樣氣定神閑云淡風(fēng)輕。
“當(dāng)然,如果需要的話,這是我的名片——好,那這些我就都帶走了,好的……鐵希,走啦!”
“嗯?哦,好……”
我起身先一步推開店門,有些驚訝于她拎走近乎兩斤重生宣紙的購買力。
她抬頭,與我的視線一瞬相觸間,淺淡的眸中露出意外的驚喜和我看不懂的情愫。
她點頭與店老板告別后似乎欣慰地長出了一口氣,費勁地把勒紅掌心的宣紙放到右手,騰出另一只手來覆上我的掌紋,毫不掩飾的歡喜笑意從眼角飛濺出來砸進唇邊形單影只的酒窩。
“走吧,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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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喜歡字畫嗎?”
“?。繛槭裁催@么問?”
我任由她緊扣住掌骨,指尖相觸時雖然有些閃躲,但由掌心寸寸渡來的溫度在凜風(fēng)乍起的深秋卻讓人無法拒絕。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覺……這么多紙……用不完的話,等哪天會發(fā)霉?!?/p>
“……哈哈哈哈——鐵希,你也太可愛了吧?哈哈哈——”
她鮮少笑得這樣歡脫放肆,明艷得令人別扭,讓我的視線都不知道該放置在什么位置。
“放心,”她似乎稍微加大了左手的力度,在反應(yīng)過來這個小動作似乎有些不太合適后,又適當(dāng)?shù)貙⑹搁g的縫隙放松了些許,“不會有那一天的?!?/p>
我垂眸靜聽著她自言自語般的寬慰,但在注意到那凝絮著異樣神色的眼神后,骨子里滲出的不安還是在心底鋪陳好了懷疑的溫床。
她攥緊了右手中的那疊生宣,不斷低聲重復(fù)著喃喃道,而那句無心之言,似乎又是她灌輸給自己的暗示——
“不會有那一天的。”
良久,她握緊了我的手,仰起瓷白的臉,盡力攢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來——
“鐵希,我們不會有那一天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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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鏡花
不知什么緣故,從宣紙店回來后我的頭愈發(fā)疼得厲害。
剛開始還只是側(cè)偏的間歇性隱痛,后來發(fā)展到期間偶爾伴有短暫的耳鳴和肢體痙攣——少數(shù)嚴重時行動也逐漸遲緩了起來,只能靠關(guān)節(jié)的驅(qū)動動作的伸展,就像是……
一個提線木偶一般。
因為這件事,她已經(jīng)連續(xù)三個工作日沒有合眼了,每天不是緊張地攥著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詢問我的身體狀況,就是把自己關(guān)進書房一待就是六個小時以上。
我雖然反應(yīng)比常人慢一點,對情感的感知較一般人差一點,但畢竟是有血肉之心的。
我看得出她的擔(dān)憂與焦慮,也會擔(dān)心她的精神狀況——她對待我太過于小心謹慎,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物品,亦或是一個一觸即碎的夢境泡影。
每次頭痛發(fā)作時,她的反應(yīng)會比我更應(yīng)激,一向溫和的臉上會出現(xiàn)驚懼與內(nèi)疚的表情,接著久久握著我的手,在我的意識陷入混沌前一頭扎進書房去尋找藥方。
可她明明自己都已經(jīng)虛弱得快要碎掉了。
每次她從書房出來,臉色都會肉眼可見地慘白一些,似乎連骨骼都帶著被過度透析后的瓷質(zhì)感——而與之相對應(yīng)的,我的頭痛就會相應(yīng)地減緩許多。
我說:“沒關(guān)系的,只是偶爾會這樣而已,你不用再去找藥了。”
她卻說:“鐵希,不怕,很快就不痛了?!?/p>
可明明在害怕的是她。
那個“痛”字出口時,她分明連骨頭都在后怕顫抖。
其實我原本也并不在意,這偶爾的痛感似乎正好可以彌補我軀殼里永遠無法填滿的空缺——也改掉我總喜歡發(fā)呆的壞習(xí)慣。
不過等我意識到自己的頭痛耳鳴已經(jīng)發(fā)展到出現(xiàn)幻聽的地步時,手卻已經(jīng)不可控制地擰開了書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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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不會出問題的嗎?!為什么他還是——”
——“你想要鐵?;貋?,又想要金離瞳活著——文茜,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
——“你!曼多拉,你——”
“砰!”
面前門扉劇烈的關(guān)合聲讓我驟然一驚,視線順著從背后伸出的手最終落在少女熟悉而陌生的眉眼上,千頭萬緒的疑慮如同蛛網(wǎng)般將呼吸都束縛得困難起來。
“鐵希,你在看什么?我不是說過,到了晚上,就要點蠟么?”
“我……對不起,我忘記了……頭……頭又疼起來了,我來……找藥……”
我有些佩服自己隨機應(yīng)變的扯謊能力,盡管躲閃的目光已經(jīng)隱約勾起了她探究的眼神,但氣氛略微僵持片刻后她的自責(zé)似乎更占了上風(fēng)——
“什么?!很疼嗎?你先等等,我現(xiàn)在就去做——都怪我,我忘記提前給你留出來了……你等一下,馬上……馬上就好!”
書房的門再次在我面前緊緊關(guān)合,縫隙中剎那間閃過的畫面,洋洋灑灑凌亂鋪在桌上、地板上、墻壁上的白色宣紙,像是大雪覆蓋下的天地靜默無聲的葬禮。
——“鐵?!业蔫F希呢?我不是讓你把他帶回來嗎?你把我的鐵希丟在哪兒了!你把他丟在哪兒?!”
——“不要!外面那么冷……外面那么冷你怎么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那里!”
——“我求你,金離瞳我求你開門!你讓我去找找他,我保證,我保證就去一小會兒,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事的!”
——“金離瞳!開門!開門??!我叫你開門?。。。 ?/p>
絕望凄厲的哭喊讓我頭痛欲裂,近乎痙攣的痛感讓視線逐漸模糊。
是誰……那是誰呢?我不叫鐵?!俏矣衷撌钦l呢?
所幸在目之所及盡數(shù)陷入黑暗的前一刻,燃著幽藍螢火的白蠟將所有的盲區(qū)驟然照亮。意識逐漸回籠間,少女冰冷略微僵硬的指輕輕覆上額來,更加蒼白的笑顏讓人不由膽顫。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沒事的……我在鐵希就不會再疼了?!?/p>
“我不是鐵希!”
對未知的恐懼與積壓在心底已久的無名憂憤,在那個名字再次出現(xiàn)的那刻達到頂峰噴薄而出,我無法再控制自己的動作,大力推開面前的少女后踉蹌笨拙地爬起身來,沖出玄關(guān)落荒而逃。
詭異的書房,奇怪的少女,莫名其妙的規(guī)則,閃動著鬼火的白蠟——還有想覆蓋我,吞噬世界,如同無止境大雪般的生宣紙……
這一切,真的太混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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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喝杯茶,暖暖身子?!?/p>
我呆滯地看著推到眼下的白釉茶盞,如麻的思緒讓四肢無法對他人的善意做出反應(yīng)。
“其實那天她帶你來的時候,我估摸著就是那東西要用完了……”
有著一雙狡黠狐貍眼的店主敲打著自己的算盤,盤出包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響在耳邊,讓我不安的心更加焦躁。
“真是奇怪啊——小……小老兒活到這個年紀(jì),什么翹奇事沒見過?可拿自己當(dāng)牛放血養(yǎng)東西的……嘖,少見?!?/p>
“我……我不知道怎么說……那不是藥嗎?可她……她到底在干什么?為什么……到處——到處都是宣紙……還有白色的蠟燭!”
“哎~年輕人——這下沒見識了吧——”
店主盤起腿坐上柜臺,嘬了兩口老煙袋后被自己嗆得干咳兩聲故弄玄虛地擠眉弄眼——“那東西,叫‘化蛹符’~小老兒這陰刻生宣,就是天上難找地上難尋的符紙紙底吶!”
“?什么是化蛹符?陰刻生宣……又是什么?只兩張紙就上百,你這瘋奸商在到底在胡說什么?!”
“嘿,毛孩子,說誰奸商吶?!”店主撂下煙斗正欲辯駁什么,然轉(zhuǎn)而卻又以一種可憐的目光看著我,眼神里讓人不適的同情令我的頭痛似乎又要發(fā)作起來。
“罷了罷了,我不跟缺了一魄的傻子計較——化蛹符,顧名思義,縛一人血軀成蛹偶,引一縷游魂入體化蝶魄……”
“傻小子,那丫頭啊……是拿你當(dāng)活殼子召野鬼呢!”
“你胡說!”
滾燙的茶水同易碎的白瓷一起被打翻在地,飛濺的碎瓷迸突著劃傷了我眼下的皮膚,可遲鈍的痛感總是由心室一牽一牽地攀到后腦——讓遺失的記憶一點一點拼湊出埋葬在久遠凜冬的真相。
——“冰晶盤已經(jīng)爆了!外面都是白雪,就算他真的在人類世界也不可能還活著了!曼多拉是在騙你!她在騙你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閉嘴!你能在人類世界找到茉莉為什么我就不行?!金離瞳,是你!是你答應(yīng)我我跟你解除契約你就能帶他回來的!是你親口答應(yīng)我的??!”
——“是!是我答應(yīng)的你!我去找了!人類世界的每一個犄角旮旯街頭巷尾我都找過了!我給你找了三天三夜,找得追靈盤都破了你還想怎樣文茜?!僅僅為了一個破銅爛鐵,跟我糾纏一輩子嗎?!”
記憶中原本歇斯底里的少女似乎突然被噤了聲,她慢慢仰起頭,那雙熟悉的淺色瞳孔木然得直視著我,眼神空洞得可怖。
——“文、文茜?對……對不起,我不是……”
——“金離瞳,”
她茫然的望向結(jié)界外白雪茫茫的人世,安靜地在唯一可以聯(lián)通兩屆的靈犀之門邊久久坐著。
記憶中的“我”手足無措地將辯解的話在唇齒凝滯許久還是咽了下去,只得屏息凝神地佇立在一旁,同她遙望著這似乎一生都不會停止的風(fēng)雪。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無力地垂下了緊扒著靈犀之門的手,緩緩掣動毫無血色的唇,艱難地回眸對我勾勒出一個平靜的笑。
——“不用道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你說得對,無理取鬧也該有停止的時候……對不起,麻煩你了,我為我的任性道歉?!?/p>
——“不是,文茜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們先回去吧行不行?我修好追靈盤再幫你找——”
——“不用了,”
她淡淡出聲打斷了我的話,顫抖地拿出那一紙捆住了三個靈魂的契約,一點一點撕成細碎的紙屑撒在我面前。麻木的雙眸最后看了一眼另一個世界的漫天飛雪——和她永遠埋葬在雪中的,絕望的期許。
——“我們……解除契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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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夢蝶
“回來了?”
防盜門掩映的縫隙中透出幽藍的微光,而自室內(nèi)吹刮出的凜風(fēng),卻讓我按在門柄上的手不自覺地向后瑟縮了下。
“冷不冷?我去給你倒點熱水……”
“文茜,我們談?wù)劙?。?/p>
我出聲打斷她將圍巾環(huán)上我脖頸的動作,將視線艱難地從那張蒼白昳麗的臉上移開,不敢看她眼里小心迎合的笑意。
“你……哈,這還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她的動作頓時一滯,這話題轉(zhuǎn)移得太過明顯,讓她的指尖都在戰(zhàn)栗,“鐵希,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我們以后不出去了好不好?我們就一直在家里好不好?外面那么多東西……很危險的……”
“文茜!”我扯下脖頸上的圍巾,雙手鉗制住她單薄的肩膀,近乎目眥欲裂地強迫她看著我現(xiàn)在這張因憤怒……亦或是因嫉妒而扭曲的臉。
“別再騙我了!別再自欺欺人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我指著自己這張臉,激動得指尖幾乎快戳進眼窩。
無盡的黑夜讓幽藍的燭火將她的臉映得愈發(fā)蒼白憔悴,我試圖在那雙淺色的眸里找到她的躲閃的眼神,最后卻只在空洞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縮小的慘白影像——
“我是金離瞳,不是鐵希?!?/p>
“你拿血畫多少張化蛹符,他也不會回來了!你把這一整間屋子的生宣都用完,他也不會回來了?。?!”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怎么就這么傻呢!”
我近乎歇斯底里地桎梏著她不斷重復(fù)著證明自己身份的字句,似乎亡失很久的一縷魂魄回到了體內(nèi)賦予了我缺失多時的情感。
我搖晃她的身體,讓她看清現(xiàn)實,掀翻茶幾上的白蠟不顧她的掙扎阻止撕毀那一張張未完成的符咒——可我卻仍舊不敢打開書房的門。
原來,我比她還傻。
原來事到如今,我仍舊不敢直視她為另一個靈魂傾其所有的現(xiàn)實。
原來,一直在害怕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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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大雪不止埋葬了鐵希,也帶走了你?!?/p>
我忘記了那歇斯底里的一幕最后是如何收場的,意識清明后,是頸上圍巾讓我發(fā)覺到了生命體的溫度——這幅軀體已經(jīng)被她的血養(yǎng)出了血肉,只可惜她等的人最后還是用不上了。
“我不畏懼死亡,我只擔(dān)心他一個人在那里害怕——所以我偷出令牌打開了靈犀之門,想好了所有的后果卻沒想到你也跟了上來……”
她疲憊地靠著沙發(fā)的靠背點上最后一張化蛹符,像在吸取最后一口氧氣一般靠近被燒出異香的符紙,那雙曾在凜風(fēng)中向我渡來溫度的冰冷的手指此刻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捂熱。
“世界被冰雪徹底吞沒的前一刻,你把我推進了仙境,用金獅之力封死了大門,結(jié)界三百年為一周期開啟,期間兩屆互不相通……”
“我找過你,但三百年后所有的痕跡都被風(fēng)雪抹得一干二凈……我不甘心,每天都在靈犀之門前蹲守,而這——”
她無力地將額角抵在沙發(fā)扶手上,失血過多的軀體行動起來有些僵硬,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如同一個精致易碎的精巧人偶。
“這是我們的第六個三百年。”
“三百年又三百年,萬物逆旅白云蒼狗,我湊齊了一點神識,去找了曼多拉,拿到了可生血肉召神魂的化蛹符——然后你就睜開了眼睛。”
我沉默地坐在她身邊,左側(cè)的胸腔里是長出新生息肉的酸澀痛感。
“你用我的身體作為器皿想召回鐵希,卻沒想到再次回來的……仍舊只是失去所有記憶的我?”
她倏然側(cè)眸,眼神里是我永遠無法理解的復(fù)雜神情,蒼白一笑后卻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化蛹符生效需要三個媒界,蛹偶為皿,血符為引,蝶魄為信……”
她仰起頭,緊蹙成心結(jié)的眉眼徐徐舒展,第一次釋然超脫地向我露出一個真正的笑來——
“金離瞳,你說……到底是誰夢見了蝴蝶呢?”
這個笑讓我莫名膽顫,這解脫一般的笑意似乎在很久就被凍結(jié)在了冰雪中,被慢慢冷卻在我破碎的記憶里。
“文茜……你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
我撐起書桌站起身來,不由自主地想抓住她的手,可觸及掌心的卻是一節(jié)冰冷的木雕關(guān)節(jié)。
快燒到盡頭的白蠟劈啪作響讓我的頭痛更加劇烈,在跳躍的幽藍光焰下,面容俏麗的木偶用盡最后的力氣牽動精巧的機關(guān),翕動干涸的唇滿含歉意道——
“對不起……又騙你一次……”
“文茜?文茜?!你做了什么啊文茜!該變成蛹偶的不是我嗎!文茜!”
“啪!”
書房內(nèi)的白蠟終于還是燃到了盡頭。
而最后一張符紙被火舌吞噬的瞬間,我的世界重歸于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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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尾聲——
我很高興他能再次睜開眼睛。
在失敗了很多次后我終于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畫化蛹符是一件很累的事,但他竟然給我畫滿了一整間屋子。
我知道自己或許不該再回到世上,但目前他的精神狀況不是很好,記性也變得很差——他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所有的事,也忘記了那場將我的身體徹底覆蓋分解的冰雪。
而現(xiàn)在,需要我來照顧他了。
顏爵說,化蛹符的使用者元神會受到不可逆的損傷,失去部分記憶是元神自我保護的表現(xiàn),為了避免記憶回溯時造成的劇烈頭痛,顏爵讓我盡量不要叫他的名字。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奇怪注意事項,等我一一記錄下后,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已經(jīng)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盡量適應(yīng)這次新打磨出來的關(guān)節(jié),試圖讓自己的動作更加類人順暢平滑一點。
隨后我抬頭,為他罩上那條可以遮掩住放血傷痕的格子圍巾,思考這次應(yīng)該編一個什么樣的故事讓他乖乖留在家里休息。
“你醒啦?感覺怎么樣?”
但他并沒有回答我,而且這次醒來后他看我的眼神有點不一樣了——像我最后把他推進靈犀之門時那樣,是隱忍哀慟的藍。
他緊緊抱著我,將頭深深埋進我還帶著毛刺的肩頸,力道大的要把牽拉我動作的繩索都箍斷了。
我莞爾了然,輕輕拍著他顫抖的肩,將微涼的鼻尖靠近他的耳廓輕聲撫慰——
“沒關(guān)系,我們還有好多化蛹符可以燒呢?!?/p>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