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從筠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鳳座一旁，衣衫素凈，神色恭謹?shù)仄悴璺钌希骸皟合闭埬负笥貌琛！?/p>

玉杯中的茶水尚有些滾燙，只見保養(yǎng)得宜的素手纖纖，驟然伸出，卻在一秒碰翻了玉杯。清脆的玉石落地之聲，燕從筠不敢去聽，她小聲“嘶”了一聲，手背上泛起一大片紅，卻不敢多言，順從地垂首跪地請罪：“兒媳莽撞，請母后恕罪。”

冀州王后獨孤氏伸手抬起燕從筠的下巴，眸中滿是厭惡之色：“燕氏，奉茶便奉茶，做出此等我見猶憐的模樣來做什么？你是覺得本宮苛待于你嗎？”

燕從筠垂眸，并不敢抬頭，亦不敢反駁半句：“母后恕罪，兒媳絕無此心?！?/p>

“絕無此心？”獨孤氏見她雖是認罪，卻依舊傲骨錚錚，更是不喜。冀州世子妃胸懷天下、愛民如子之名，大東皆知。有這般事事出挑的世子妃珠玉在前，又有誰還記得她這個冀州真正的王后？獨孤氏本就不屬意燕從筠做皇朝的妻子，奈何皇朝一意孤行，甚至為了燕從筠屢屢頂撞她這個生身母親，這讓她如何能容忍？

獨孤氏對著燕從筠好一番冷言冷語：“嫁入王室已近一年，你的肚子卻毫無音信。偏偏又生了一顆妒忌之心，分毫不肯將朝兒分予本宮賞賜下去的女子——燕氏，本宮且問你一句，為人妻者，無子而善妒，該當(dāng)何罪？”

燕從筠眼中滿含淚水，卻終究倔強地不肯落下：“犯‘七出之條’者當(dāng)……”最后的那‘休棄’二字，燕從筠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她閉了閉眼，并不為自己辯解一句，只盼著獨孤氏的怒火能早日消減下去。如此場景，每每皇朝遠行，她便要經(jīng)受一番，如今已然是司空見慣、習(xí)以為常了。

獨孤氏一直屏退眾人與她獨處，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縱然這鳳儀宮中人盡皆知，也半點不敢往外傳，燕從筠自己也從未與皇朝說過。她生性如此，是從來不肯讓皇朝為她煩心的。

不知煎熬了多久，外頭終于有宮女來報：“娘娘，皇雨公子求見?！睂m女竹香并不敢多看燕從筠一眼，只盼著獨孤氏能早點饒恕這位菩薩心腸的世子妃，遂道，“公子言，有事尋世子妃。想是世子不日將歸呢?！?/p>

皇朝要回來了！

燕從筠的眼底不由得彌漫出欣喜之意，她并不是為了讓皇朝為她出頭，畢竟這是他的母親。只是夫君常年在外奔波，做妻子的，難免擔(dān)憂，如今聽聞他將要歸來，這一直提著的心也終于可以放下了。

獨孤氏睨了燕從筠一眼：“行了，擺出一副哭喪的樣子，看著便晦氣?！彼剖谴蟀l(fā)慈悲道，“你滾吧。”她什么多余的囑咐都沒有，甚至不害怕燕從筠將她的苛待之舉袒露出去，不過是吃準(zhǔn)了燕從筠不會與旁人多言。

她費力起身，卻一時站不穩(wěn)，竹香不忍，下意識扶了她一把：“世子妃小心些?！?/p>

燕從筠對她微微一笑，正要離去，走了兩步，卻又倒了下去。她的雙腿早已跪得麻木無比，如何還能走得了路？

竹香受過她恩惠，當(dāng)下不忍，勸說獨孤氏道：“皇雨公子正等在門外，若世子妃如此出去，只怕是……不若讓奴婢送世子妃一程，也好彰顯娘娘對世子妃的慈愛?！?/p>

獨孤氏見了燕從筠便心煩，當(dāng)下無所謂地擺擺手，示意二人離去。

竹香扶著燕從筠走向外頭，心疼道：“娘娘如此待您，世子妃為何不告訴世子？”

“母后是夫君的母親，我若是多言，必然會使他們母子二人生了嫌隙，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毖鄰捏逌睾偷匦α诵?，“倒是你，竹香，我記得你的腿一到陰雨天便酸痛不已，上次給你送的藥，你用著可好嗎？”

見她自己都過得如此艱難，卻還憂心自己一個小小的奴婢，竹香如何能不對她感恩戴德：“世子妃心善，竟還記掛著奴婢。奴婢實在有愧?！?/p>

“你在母后身邊當(dāng)差，替我和夫君盡心照顧母后，我關(guān)懷你，本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之事。”她拍了拍竹香的手，“好了，便不再勞煩你了，你自去照顧母后吧?！?/p>

燕從筠轉(zhuǎn)身，被抱琴扶著，慢慢走向皇雨。

竹香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喃喃道：“世子妃，若您這樣的人都無法安康順?biāo)煲皇溃桥緦嵲谙氩坏?，普天之下，還有誰配有如此殊榮得神佛庇佑了……”她再度抬首，眼中卻多了一分堅定和釋然——若奴婢這條賤命，肯為世子妃做些什么，那便是物盡其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