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景承踏入太清宮后殿的時候,兩個小孩正在裝模作樣地讀書,至少其中一個是這樣的。見東景承進來,兩個人一起站起身,個子高一些的男孩率先行禮:“云溪拜見姑姑,姑姑長樂無極?!?/p>
“都是自家人,何須這樣拘禮?!睎|景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前些時候,太傅特意和姑姑夸了你寫的文章。云溪可有什么想要的?姑姑都可以答應(yīng)你。”
東云溪遲疑了一下,推辭道:“讀書本是云溪之事,理應(yīng)戒驕戒躁,云溪不敢討要賞賜?!?/p>
“可我是你姑姑。我給你的一切,都不是賞賜,只是獎勵?!睎|景承蹲下身子和他平視,神色認真,“在姑姑眼中,十二郎和云憶從來都沒有區(qū)別?!?/p>
東云溪是晉王東景炎第七子,前面還有六個哥哥和五個姐姐,所以在家中排行十二,東景承有時候也會稱他為‘十二郎’。他是庶出,生母原是晉王妃身邊的一個侍女,紅顏薄命,很早就去世了,所以他備受晉王府中的公子的欺凌。兩年前,女帝攜獨子臨晉王府看望兄長,年僅五歲的大殿下正好撞上了東云溪餓得饑腸轆轆想要啃樹皮的模樣。東景承得知此事,在這個年幼的孩童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的影子。
大東的長安女帝曾幾何時,也是這樣的無助,被任何人輕視。不過比起很多人,東景承終究是幸運的,至少圣祐帝和淳禧帝都將她視如己出。
東景承將東云溪帶回了帝宮,讓他和自己的兒子一起長大。一開始的時候,東云溪防備所有人,東景承看著他,憐惜之情愈演愈烈。她花了兩年時間,才讓那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晉王庶子變成如今這個太清宮中人人交口稱贊的十二公子。
東景承驟然回神,又伸手拎起另一個男孩的耳朵:“說吧,你為什么又去前殿偷聽我與諸位大臣說話?”
風(fēng)云憶撇撇嘴,嘀咕道:“我才沒偷聽呢。母皇不是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兒臣了嘛,那還算什么偷聽啊?!彼吨鴸|景承的衣袖,不滿道,“母皇與父王明明兩情相悅,那些老頭子都白胡子一大把了,居然還老不羞地來插手別人的家事,不要臉?!毕肫痫L(fēng)寫月,風(fēng)云憶有些難過,“阿娘,阿父他這些年來總是孤孤單單的,我們?nèi)デ嘀菘匆豢此?,好不好??/p>
長安元年,長安帝東景承于太清宮誕皇長子,父為青王風(fēng)寫月。長安帝按帝室之輩分,為這個孩子取名為‘云憶’。但最令人驚訝的是,這個被所有人認為應(yīng)該繼承皇位的孩子,卻因為女帝的力排眾議,姓了‘風(fēng)’。流言一時喧囂塵上,可長安帝自始至終都沒有解釋過。
聽著風(fēng)云憶的話,東景承的面容始終淡淡的:“帝王無家事,任何的家事都是國事,稍不注意,便會在史書上留下罵名。”
風(fēng)云憶忍不住抱怨道:“當(dāng)皇帝真麻煩。”
“是啊,真麻煩。”東景承伸手摸了摸風(fēng)云憶的發(fā)頂,忽然道,“憶兒,到青州去吧?!?/p>
風(fēng)云憶和東云溪皆是一愣,只看見東景承的眼中含著熱淚:“憶兒,離開天啟,去青州吧?!彼荒艿玫阶杂桑荒芎退嗍?,便希望他們的孩子能陪著他走過這漫長的歲月。
沒有了風(fēng)云憶,她還有東云溪,而風(fēng)寫月什么都沒有了。他為她立誓終身不娶,已然足夠。至少,他們的孩子應(yīng)該去陪著他。
目送風(fēng)云憶遠去的那一日,東景承的淚珠一滴又一滴地滾落。東云溪站在她身側(cè),忽然道:“其實姑姑早就想到了會有今日,從您讓云憶姓‘風(fēng)’開始,您就已經(jīng)打算給他自由了。而我的出現(xiàn),只是讓姑姑堅定了自己的決心而已?!?/p>
“十二郎,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不能如人所愿的。我們終會有所取舍。”東景承擦干了眼淚,說道,“但我始終認為,要守護這座皇城的人,必須要有無比的勇氣和堅定的內(nèi)心。你比云憶更合適?!?/p>
“姑姑,你不需要有任何猶豫。因為我是愿意的。是您救了我,我永遠愿意為您做任何事。”東云溪抬頭看著她,認真地說道,“姑姑,你是一個好皇帝?!?/p>
東景承微微一笑,宛若雨后的白玉蘭一般清麗:“你也會是的?!?/p>
長安三十七年,長安帝駕崩,傳位于晉王之子?xùn)|云溪,即景和帝。自此,東氏帝朝的盛世再度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