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鐘余音尚在，魏無羨已甩袖起身，烏衣掠過案角，像一道不合時宜的風。他誰也不看，只把隨便往肩后一扛，大步邁出議廳。門檻外殘陽如血，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又極淡，轉(zhuǎn)瞬便沒入回廊盡頭。

江澄的臉色比他腰間紫電還要沉。他猛地推開座椅，玉冠下的青筋跳了跳，終究只擠出一句冷嗤：

“……失禮！魏無羨你給等一下！！”

隨即疾步追出，衣擺掃過地面，發(fā)出凌厲的裂帛之聲。兩道背影一前一后，一散漫一緊繃，像兩柄劍，在暮色里無聲地交鋒。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廳中凝滯的空氣才忽然松動。

姚氏家主用指節(jié)敲了敲桌案，壓低嗓子：

“……到底是家仆之子，規(guī)矩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姚兄，話也不能這么說，人家如今可是云夢江氏的長老了，又身懷絕技，小心禍從口出啊……”金光善笑瞇瞇的勸說道。

“姚兄”搖了搖頭。

“這倒也是?！?/p>

“哼，不過，江宗主也是……”

一人朝門外努努嘴，聲音更低，“縱得無法無天，如今倒好，尾巴都夾不住?！?/p>

窸窣的私語像暗潮，從案幾下、屏風后悄悄漫上來。香爐里最后一點青煙彎彎曲曲，仿佛也在附和那些不敢高聲的非議。而夕陽終于沉了，議廳陷入一片灰蒙蒙的影，像張開的獸口，將方才所有劍拔弩張的、幸災樂禍的、憂心忡忡的面孔，一并吞沒。

藍忘機將眾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眼中一冷，他向藍曦臣行了一禮后，也大步走了出去。

藍忘機甫一踏出議事廳，重帷尚未落穩(wěn)，便聽見回廊盡頭傳來江澄壓低的怒聲。

“你倒是越發(fā)長本事了！眾目睽睽之下，說走就走……還有你那個怨氣不是說讓你少用嗎？！隨便怎么又沒有帶，這樣的場合……”嗓音像淬了冰的紫電，劈啪作響，卻被人漫不經(jīng)心地削去鋒芒。

“江澄，你也太夸張了吧？”

他開口，語氣里帶著倦懶的笑。

“我只是替大家省些口舌——再坐下去，他們怕是要把桌子拍爛?！?/p>

尾音拖得輕飄，像無意，又像挑釁。紅穗纏到最后一匝，他忽然用指尖一彈，穗頭倏地躍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又乖乖落回掌心。

那一瞬，藍忘機幾乎錯覺自己聽見空氣被割裂的細微聲響——鋒利，卻無聲。

江澄還要說什么，這時突然看到了藍忘機的身影，俗話說家丑不外揚他只得將話咽了下去。

“藍二公子?！苯慰蜌獾膯镜馈?/p>

“江宗主?！彼{忘機回了一禮。

魏無羨原本低垂的眼睫忽然一顫，像是被風撩起。他抬眼，視線穿過回廊里浮動的燈火，正正撞上藍忘機那雙淺色眸子——雪色里映著微光，卻看不出溫度。

“魏嬰。”

“我們能否談一談？”

空間內(nèi)。

蘇夢枕倚在椅中，折扇半掩唇角，聲音卻清朗如玉磬。

“要我說，魏公子方才直言利弊，不過省去諸位繞彎子的工夫，若這也算失禮，那拐彎抹角、偷奸耍滑、墻頭草等等浪費時間，又算什么禮？”

楊無邪立在他側(cè)后方，抱著胳膊，眉眼彎彎，卻帶三分冷：

“戰(zhàn)場上，屬他出力最多，這些人倒有閑心計較他走得快不快？若易地而處，也不想想可有這份膽氣？真是笑話。”

魏無羨操控的怨氣像一條漆黑冰冷的河流，從陳情的笛孔里奔騰而出，所過之處草木皆枯。

旁人只見它摧枯拉朽、無堅不摧，卻不知每一次催動，都是在抽取魏無羨自己的骨血與魂魄。

使用的頻率愈高，魏無羨的元神便愈如刀割?？粗簾o羨使用后額上冷汗順著鬢角滑落，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微不可見的鹽漬，唇色褪得近乎透明，他們就越發(fā)為他感到不值，他甚至還要隱瞞這一情況，就是不讓其他人擔心。

不過……

其他人或許能瞞住，但這位心細如發(fā)，可就不一定了，楊無邪若有所思的看向畫面中的藍忘機 ，在魏無羨離去后，他憂心忡忡的看了他背影好一會，終究按耐不住心里的擔憂，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