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

她猛地抬起頭，一臉驚喜的看著悠悠轉(zhuǎn)醒的永琪，跌跌撞撞的轉(zhuǎn)身去倒水，一開口竟然帶了哭音，念叨著“你可醒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他虛弱的笑了笑，艱難的扭動著脖子看向她，卻感覺只是朦朦朧朧的人影，于是安慰道“我睡了多久呀，天都黑了?！?/p>

她舉著水壺的手一抖，瓷碗打在地上的聲音清脆響亮，驚起了一陣蟬聲聒噪，她木然的立在原地，看了一眼外邊燦烈的陽光，又看了看半撐著身子笑意僵在嘴角的永琪。

他身子晃了晃，突然倒了下去，小燕子手忙腳亂的要沖過去，卻踩到了地下滴著滾燙的茶水的瓷碗，啊了一聲的向前摔過去，手剛好扶在碎片上，‘嘶’的一聲叫了出來。

永琪聽見聲音焦急的揮著手，憑著感覺摸到她的手，卻敏感的嗅到一絲血腥味，手上濕漉漉的，他怕弄疼她又連忙松開手，卻又一不小心碰到她受傷的手臂，這次疼的小燕子‘嗷’的一聲喊了出來，驚得永琪連連后退，雙手無措的舉在胸前，緊張地問“小燕子，你怎么了，你傷到哪了？”

她強(qiáng)忍著疼故作沒關(guān)系道“哪也沒有，就是一個小傷口而已，從前在宮里，皇后和容嬤嬤下的手可比這狠多了，這點(diǎn)小傷對我小燕子女俠來說，也算是事嘛！”

又看看外邊晴朗的天氣，補(bǔ)了句“怪我沒點(diǎn)燈，咱們借住在別人家，還是省著些吧”

說完也不等他說話就連忙跑了出去，把旁邊的門敲得砰砰響，正在午睡的獵人夫婦才把門打開，就看見她哽咽道“大哥，你快去看看他，他好像看不見了。他怎么會看不見啊！”

夫婦倆互相對視一眼，也都連忙跑了過去，永琪正坐在地上靠著床榻不說話，聽見腳步聲瞬間的抬起頭來，一手扶著床柱要起身，一邊四處摸索著在尋找著刀劍。

小燕子看著他這一幅的防守姿態(tài)更覺得心里難受，連忙沖過去握住他不停揮動的雙手，安慰道“沒事了永琪，他們都是好人，是他們救了我們?！?/p>

他終于平靜了下來，被小燕子扶著躺到了床上，那獵人上下左右看了看，最后摸了摸他后腦勺那點(diǎn)鼓包，暗暗搖了搖頭，還沒開口卻被小燕子打斷，她有些急切道“天太黑了，大哥也許看不清，他是不是沒什么事了？”

他看看了外邊的天色，轉(zhuǎn)了語氣道“醒了就行，再睡一覺，估計就天亮了”然而走出去的步子卻有些急匆匆的，門才一關(guān)住就看見小燕子焦急的神情，卻也只能搖頭道“我不是什么專業(yè)的大夫，他這瞧著應(yīng)該是急怒攻心加心情郁結(jié)，又嗑了后腦勺結(jié)了血塊才導(dǎo)致的看不見。具體該怎么治，我也不知道?！?/p>

小燕子腦子亂亂的，根本聽不懂什么攻不攻心的，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心下一慌便又推門進(jìn)去。

永琪正立在窗邊，一雙手探出窗外，明朗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影子，映在他的臉上半明半暗的更顯蒼白，小燕子顫抖的喊了一句“永琪”，卻沒得到他的回應(yīng)。

像極了那個凌晨，她絕望的在草原上一遍遍的喊著他的名字卻得不到半分回應(yīng)的樣子。

害怕失去的恐懼感迅速的席卷而來，她猛地向前幾步從背后抱住他，頭擱在他的背上卻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顫抖，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

他從來都是自信明朗的。

當(dāng)朝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文韜武略皆是上乘的皇子。他明明是木蘭圍場傲視群雄從容的說出‘且看今日圍場，是誰家天下’的明亮的少年郎，而不該是那個被逼到困境之中，險些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的亡命徒。

心被刺得生疼，再開口已經(jīng)成了懇求，她又喚了一聲，“永琪，永琪！”

他好像才聽見一樣，回過神擋住了大片的陽光，逆著光的眉眼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小燕子，今天的陽光很好是不是？”

她很想很想告訴他，不好的，一點(diǎn)都不好，現(xiàn)在是晚上，是沒有一點(diǎn)日光的沒有半分燭火的漆黑的夜晚?？稍挼阶爝?，看著他沐浴在陽光中側(cè)臉，卻又不愿意再騙他。

只能昂起笑臉安慰道“我去找大夫”，然而才開口卻止不住眼淚，“外邊一定有好大夫的，那人不過就是個獵戶，懂什么治病嘛。我，我還有紫金活血丹，白玉止痛散，這些都一定有用的！”

她一邊哭著一邊就要轉(zhuǎn)身，卻被他死死的拽住，一遍遍的重復(fù)著“不許去”

他不允許自己這個樣子示人，他不允許他以這樣一個看不見的瞎子這樣的身份示人，他不允許有一天這樣的傳言送到了宮里人的耳朵里，他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父親，知道他的兒子如此的脆弱不堪。

可他握著她的手分明在顫抖，聲音里夾雜著分明是祈求，小燕子心疼的回握住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好，我不去，我就陪著你?！?/p>

她一邊說一邊坐下，絮絮叨叨的開始講這一路上的見聞，說看到他把一把傘都能舞出花的時候激動的不得了，“我從前只聽師傅提起過，沒想到傘還真的比刀劍還厲害呢！”說那烈馬可跑得真快，風(fēng)呼呼的刮著聽著就覺得暢快，“總讓我想起來那時候我們在草原上也一起騎著馬”說這次多虧了被這對打獵人的夫妻所救，“他們還有個兒子，調(diào)皮的很，但也特別的可愛?！?/p>

她的嘴一刻不停，強(qiáng)顏歡笑的把自己的語調(diào)變得歡快又活潑，卻只能得到他偶爾的一句‘嗯’的回應(yīng)，平靜的仿佛不帶一點(diǎn)波瀾。

他太平靜了，平靜的有時候小燕子都佩服他。

一夕之間，得知自己的父親下了格殺勿論的旨意并真的痛下殺手，僥幸逃脫狼狽不堪不說，還瞎了眼睛，眼前的所有風(fēng)景色彩都化成了無盡的黑暗，如果是她，小燕子覺得自己大概會瘋。

可是永琪沒有，他好像適應(yīng)的很快。第一天吃飯小燕子才喂了一口就被他接了過去，盡管手臂都是傷，卻還是笨拙的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自己吃完了飯，到了晚上她想扶著他去休息，才坐到床上就看見他一臉正色的抓住了被子，“我睡地上，你睡床吧”

小燕子一臉奇怪的看了看他，想著這人看不見難不成還轉(zhuǎn)了性，故意笑道“我才不，我是你媳婦兒，分床睡你要鬧和離?。　闭f著就直接把他推到了床里，自己則把床守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讓他動彈不得。躺下后才往里挪了一下，永琪就往旁邊跟著縮了一下，還要理直氣壯的解釋“天熱，太擠了！”

于是小燕子無奈的看著他側(cè)過身去對著墻慢慢的響起了平穩(wěn)的呼吸聲。

他把所有的情緒遮掩的徹徹底底，和她說話依舊是溫溫柔柔的樣子，也會蹲下身子和獵戶家的小孩子玩鬧，聽見獵人扛著山雞回來還會笑著寒暄，好像看不見這件事，對他的生活并沒有太大的影響。

只除了每日清晨陽光灑進(jìn)來的那一刻。

她能清楚的看到他那雙沒什么光彩的眸子里掩飾不住的失望，她能清楚的看到他用力的揉了揉眼又頹唐的落下，她能清楚的看到他微微顫抖的身子和眼角那一抹濕意。

她這時候總會側(cè)過身去，既害怕看到他更深更重的無助與痛苦，也害怕他看到自己的難受與無奈。只能等到太陽完全出來，再假裝好像才睡醒般，猛地從床上爬起來揉著眼睛不滿的咕噥道“你怎么又不喊我，我說了今天要幫大嫂一起曬肉干的！”

他總是會低頭揉揉她凌亂的頭發(fā)，一臉溫和的笑道“我怕你去了，曬的還不如你吃的多呢！”

“胡說！我哪有那么饞！”她笑著從床上跳起來，迅速的披上衣服跑了出去，總害怕自己再多停留一會，會忍不住的哭出來，會忍不住的抱緊他，會忍不住的勸他，“永琪，你發(fā)泄出來好不好？你和我吵架好不好？我們一起舞劍飛上飛下好不好？我們?nèi)フ一拾攬蟪鸷貌缓?？就算是，我們一起背詩背成語，也是好的呀！”

她正低頭胡思亂想著，大嫂從門外走來遞給她一塊樹皮，上邊的圖案是一把指向南方的蕭，和一朵向著陽的花?！斑@是我們家男人昨天帶回來的，看著天色太晚了想著你們應(yīng)該都睡了，今天才拿過來。我瞧著上邊應(yīng)該是你說的那幾個親戚吧?？礃幼?，已經(jīng)去了南陽城了。”

“是，看來他們都沒事。那我們也收拾收拾準(zhǔn)備走了”

“誒！走什么走，他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呢，又看不見。這一路上刀槍劍雨的，你一個姑娘家?guī)е鴤€瞎子怎么走到南陽去。我瞧著這仇人八成是沖他來的，你們這一出去，豈不就是活靶子嘛！左右在這山里面一年半載也看不見什么人，你們安生住著，等到他好全了，再出去也不遲。”

她感激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轉(zhuǎn)身卻看到了立在門口的永琪。

今天的他比往常更溫柔些。

吃飯的時候她還沒動手就看見他站了起來，笑著給每個人都乘了滿滿的一碗，最后摟著小孩子坐在自己的腿上，一邊和他說笑著一邊喂他吃飯，難怪大嫂笑著打趣道“你倆等安頓下來抓緊生個孩子，我瞧著他是個好爹呢！”

“好爹”兩字一出，小燕子先變了臉色，總害怕他會想起那個要他命的皇帝爹，沒想到永琪倒好像沒聽見一般捏著帕子給小孩子抹去嘴角的碎屑，還不忘安撫的拍了拍小燕子的手。

晚上的時候他罕見的沒再要求要睡在地下，而是擁著她并肩躺在床上，小燕子在他懷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懶懶的躺著，指尖在他胸膛處左右點(diǎn)點(diǎn)又畫著圈，他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下身子緊繃了起來，一把握住她的手指，低聲道“你老實(shí)點(diǎn)別動了”

她嘿嘿的笑出了聲，大有一副‘你不讓我干我就非要干’的陣勢，另一只手更加放肆的在他身上興風(fēng)作浪，指尖順著他的喉結(jié)緩緩向下，先是摸了摸他的鎖骨，又隔著衣服摸了一把他厚實(shí)有力的胸膛，還不忘在胸肌上摁了兩下，最后手滑在腰間，用力的掐了一下苦著臉道“你一個大男人，怎么腰這么細(xì)”

說著，抬腿又蹭了下他的小腹，下一秒?yún)s聽見他悶哼一聲，雙手被禁錮住舉在頭頂，眼前放大的成了他的眉眼。

大約是這些日子過得太苦，月光籠罩下他的臉龐瘦削，下巴冒著青色的胡渣，臉色還有幾分未養(yǎng)過來的蒼白，鼻梁挺立，那雙曾經(jīng)溢滿了柔情與笑意的眸子雖是看不見，可在漫天的繁星璀璨下，卻也好像一眨一眨的泛著耀眼的光芒。

（刪掉了，看評論置頂～）

他也不知道剛剛自己的力度重不重，他多想看看，她究竟疼不疼？

雙手失了束縛，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本就紅潤的嘴唇被親的嬌艷欲滴，一雙眸子紅腫的含著春水望著永琪，她瞧著他這幅面色紅潤的情動模樣也覺得甜蜜，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偎在他胸前道“永琪，其實(shí)，其實(shí)都可以的”

最后那句話她說的很輕很輕，整張臉埋在他的胸前紅的發(fā)燙，永琪卻好像若有若無的嘆了生氣，捧起她的臉在額頭輕吻著，不是纏綿，更像不舍。

“我的燕子真好看”

“你怎么知道？你又看不見”

說完這話她就想咬自己的舌頭，卻聽見他理所當(dāng)然的篤定道“我當(dāng)然知道，我就是知道。你就是好看，是最好看的燕子”

她又笑出了聲，偎在他懷里滿足的閉上了眼，撒嬌道“那好看的燕子遇到你這個糊涂的獵人啊，也飛不走啦！”

他沒出聲，只是輕輕的替她把頭發(fā)撥開，拍著她的背哄她睡去，好像在半夢半醒間，她聽見有人回了一句。

不該的，你不該困在這里的。

你應(yīng)該飛走的。

也許是永琪的懷抱太過于溫暖，她許久沒有睡得如此安穩(wěn)，日上三竿之時才悠悠轉(zhuǎn)醒，一手遮著泄進(jìn)來的陽光，一手胡亂的向旁邊揮著，卻是空蕩蕩一片。

她猛地清醒過來，顫抖著用手摸著旁邊空空如也的床鋪。

很涼，很涼。

像是不曾有人存在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