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正當杭州官員與百姓都在奇怪皇帝那么大張旗鼓的來,怎么突然不見蹤影的時候,杭州發(fā)生了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蕭家被封為輔國公。
其實這蕭家倒也不是無名之輩,江南自魏晉衣冠南渡而興,至今已經(jīng)千年的歷史,既出過帝王將相,也有才子名家,一代代傳承也成了一個個家族,蕭家就是其中之一。貴為南朝齊梁兩代國君后裔,此后千年間或文或武子侄輩出,出過皇后也出過宰相,算得上是根基極深的世家大族。只不過,自清以來蕭家子弟多隱于市,或縱情山水,或寄情書畫,出仕者甚少,特別是乾隆初年蕭之航一案,更是將蕭家嫡支一網(wǎng)打盡,自此蕭家徹底在杭州銷聲匿跡。如今突然被封輔國公,實在是出人意料。
但更出乎人所料的是,被封為輔國公的是蕭家已故的高祖父蕭行簡,在順康年間朝廷籠絡(luò)漢臣之時曾為江南士子之首,備受朝廷重視,但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個正三品,如今去世多年乍然被封輔國公實在是令人費解。
小燕子也不明白,她從來沒聽永琪提起過這件事,天真的以為來杭州不過是游山玩水,為此還因為他進杭州時的大張旗鼓罵了他一句燒包,卻不曾想,他原來是為了這件事,為了正大光明的親自冊封蕭家。
“可是為什么是我高……嗯高祖父?”小燕子對這個稱呼十分不熟悉,畢竟她連親爹長啥樣都想不起來更別提親爹的爺爺了,此時聽著禮部念著滿是溢美之詞的長長的冊封詞只覺得懵,永琪卻有幾分愧疚,握住她的手小聲道“因為我沒別的辦法?!?/p>
“岳父的事情,太板上釘釘了,即使我今日為皇帝,也不能碰這道底線。所以要想光明正大的祭拜岳父母,只能往上冊封。但”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很難以啟齒“你們家自你祖父以下的兄弟子侄都沒了,蕭劍雖活著可他名義上也死了。所以我只能封你的高祖父為輔國公,但不降等襲爵,且將蕭劍歸到你的遠房叔叔門下。這樣一來,蕭家各房的香火都可供奉,蕭劍是名正言順的輔國公的重孫子?!?/p>
他一連串的親戚關(guān)系繞的小燕子頭暈,永琪也不求她明白,只在冊封典禮完成后帶她去了已修繕好的蕭家祠堂,在幾百個蕭氏子孫的牌位中間指著兩個褐色的,“從今以后,爹娘可以名正言順的被供奉在蕭家祠堂里?!?/p>
“小燕子,我們給爹娘磕個頭?!?/p>
不知哭了多久,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皇上,輔國公攜子侄以及女眷前來謝恩”
“傳!”
如今的輔國公是蕭家遠房蕭之艫,與蕭之航同高祖父。也許是近鄉(xiāng)情怯,小燕子后退半步站在永琪身后,默默的看著幾位蕭家子侄走進來。
她對父親沒什么印象,也不知道這位蕭家叔叔與父親能有幾分像,但就是覺得他就是想象中父親的樣子,才被哄好的眼淚又奪眶而出,惹得眾人一陣傷心。也許是血濃于水,雖然他們彼此都未見過,但只聊了幾句便覺得十分親切,永琪在一旁瞧著小燕子臉上的笑容才放下心來。正巧爾康敲門進來,在他耳邊附語幾句,他便不再打擾這一家子人敘舊,囑咐人侍候好皇后和輔國公,隨爾康走了出去。
眼見著皇帝走遠的那一剎那,屋里瞬間響起了舒氣聲,小燕子見他們一幅如釋重負的樣子忍不住笑,“他是咱家的女婿,叔叔怕他做什么?”
“他是咱們家的女婿,可更是皇帝。”輔國公可從來沒敢把永琪當過他們家的女婿,此時聽小燕子一說只看著她感慨,“咱們蕭家祖上以武開國,后來也出過不少將軍和宰相。卻沒想到,如今蕭家復(fù)興,竟靠的是一個姑娘,當真讓我們這些七尺男兒汗顏!”
當然讓他們汗顏,自那年蕭之航出事,蕭家子孫全部避禍山林以求保全自身,雖然偶爾想起曾經(jīng)蕭家風光也會覺得愧對祖宗,但卻不曾做些什么。結(jié)果一個兩歲便流離失所的孤兒,竟然靠著自己把蕭家重振至此,怎能不讓他們慚愧呢?
“一入宮門深四海,云兒,你在宮中萬萬小心?!?/p>
他囑咐的情真意切,小燕子卻明白他們想歪了,笑著扶住輔國公的手讓他坐下,“叔父,您剛剛的贊美我不敢承受,畢竟我進宮實在是陰差陽錯;您剛剛的囑咐就更多余了,我不是小孩子了,自我乾隆二十四年入宮已經(jīng)十八年了。我跟著他,從福晉做到了王妃又成了皇后,如今兒女雙全,過得很好。”
她說這話時目光看向桌上的牌位,在心底又重復(fù)了一遍,“爹、娘,女兒過得很好?!?/p>
這邊永琪跟著爾康出來,第一句話就是,“陸家的人要見我?哪個陸家?”
“就是江南四大族之一的陸家。我也是這次辦事才了解到,這江南有四大族,蕭家是之一,還有三家:一為陳家,就是陳邦禮、陳知畫那個陳家,是南朝陳后主的后裔,先帝在時很是重用他家,可惜子侄稀少且不成器,再加上出了陳知畫那事已經(jīng)大不如前;一為錢家,吳越錢王后裔,世代以詩書傳家,子孫各個都是才子大家,只是入仕的不多,但也不曾惹火上身,算是清貴世族;再一個就是陸家了,官做的最高,陸家老爺子曾是兩朝帝師,還曾在軍機處行走,只是自他家老爺子去世后,也漸漸的沒落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相比于蕭、陳、錢三家來說,仍為江南世族之首。所以這次你大封蕭家,陸家當然坐不住了。又不好意思自己來,便扯了錢家和陳家的家主同來?!?/p>
爾康三言兩語把這些人的關(guān)系理的清楚,永琪卻奇怪“陳家家主,陳邦直?”
“他還敢來?”
他還肯來?
永琪當真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陳邦直還敢來見他,畢竟當初如果不是陳知畫橫插一腳,小燕子完全可以撐到他回來都不被發(fā)現(xiàn),只要他在,事情總不會發(fā)展到后來那般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更想不明白為什么陳邦直還肯來見他,畢竟陳知畫喪命在皇家,當初小燕子和他說起來那件事的時候還心有余悸,縮在他懷里有些顫,“老佛爺就那么下旨把她給打死了……永琪,你知道嗎?打死了,活活打死了,那慘叫聲我現(xiàn)在想起來還覺得瘆人……所以老佛爺說她太吵,然后她就再沒出過一聲了……”她抱緊他的脖子想要尋求溫暖,“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幸災(zāi)樂禍,從那一刻我就知道了,老佛爺不會放過我的……”
小燕子尚且對知畫有幾分不忍,難道他作為父親就一點都不恨嗎?說到底,知畫是為了陳家的榮辱而進宮,也是為了為陳家一搏而喪命。若是他,這輩子都會與皇家決裂。
永琪悄無聲息的嘆了口氣,他早就奉勸過那位陳姑娘,要她長點腦子,為了這么一個家搭上自己的命哪里值得?
“傳他們進來。”
爾康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便領(lǐng)了三個中年男人進來,一陣山呼萬歲后永琪著人看茶賜座,目光在三人臉上悠悠繞過一圈后,先與陳邦直敘起了閑話,“許久不見陳閣老,身子可還康泰?”
陳邦直誠惶誠恐,忙起身謝恩,“蒙皇上賜福,老臣身子尚好。不想皇上竟然還記得幾年前匆促一面,臣不勝感激?!?/p>
“這如何能忘,你們家四個女兒,各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有顆七竅玲瓏心呢?!庇犁魉菩Ψ切?,可陳邦直卻能讀懂他的意思,諷刺他陳家女兒心眼子太多,嚇得他連忙叩身謝罪。
沒骨氣!永琪在心里罵了一句,心道怪不得陳家要敗,也并不再想與他周旋什么,將目光移至錢家身上,面色緩和了許多,“聽聞錢先生那一手水墨丹青極為傳神?!?/p>
“不才,皇上謬贊。”
他不卑不亢,嘴上說得‘謬贊’,可脊梁挺得那樣直可見當真是驕傲,永琪最愛這樣的文人風骨,臉上的笑意更多,“怎么謬贊了?都說這‘江南名士如流,半數(shù)錢家子孫’,朕可等著這新朝第一場恩科,點個錢家的狀元郎呢!”
“皇上圣明,天下英才許多,不說別的地方,單是在杭州,陸兄的小公子便比我們家那些小子不知強出多少倍了!”
“哪里哪里,錢兄客氣了,犬子不過多讀了兩本書多認識兩個字罷了!”不等永琪說話,陸老爺已經(jīng)笑著開口,雖是口口聲聲說‘犬子’可重點卻在多讀兩本書上,永琪在心里笑了下,心想當真是天下父母恩,誰都覺得自家孩子優(yōu)秀。
“陸兄這話說的倒讓我們無地自容了,若是令郎是多讀了幾本書,那我們的孩子豈不是不認識字啦?”陳邦直眼見有插話的機會也跟了進來,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倒像是說相聲,唧唧呱呱了半天都沒輪上永琪說一句話,永琪倒也不惱,捧了茶坐在位子上慢悠悠的聽他們嘮,直到陳邦直把話遞了過來,“皇上,那陸家小公子的確是才思敏捷,保準您見了也贊不絕口呢!”
“是嗎?”永琪來了興趣,迎著陸老爺?shù)钠诖郎睾偷男α诵?,“既如此有才,那朕到殿試上再見也不遲!”
三人都沒想到皇上會這么說,尤其是陸老爺都已經(jīng)給小廝使眼色去叫兒子進來了,此時一臉的錯愕,可永琪卻好像無辜的不得了,明知故問“怎么?陸大人擔心令郎進不得殿試?”
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剛剛還巧舌如簧的三人此時都跟鋸嘴葫蘆似的,永琪卻是爽朗大笑,“明日皇后于湖央賜宴,不在宮里沒那么大的規(guī)矩,諸位可請女眷攜兒女前來?!?/p>
說罷轉(zhuǎn)身離開。吃了啞巴虧的陸老爺也跟在后邊出了門,偏那侯在門外的小廝還問了一句,“老爺,可還是要尋少爺?”
“尋什么尋!你讓他好好給我念書去!”
陸老爺氣的吹胡子瞪眼,可轉(zhuǎn)了一圈卻發(fā)現(xiàn)兒子壓根沒等在這,一時間不知道該慶幸幸虧皇上不見,還是生氣這混蛋兒子連他耳提面命的面圣都不來,一路氣沖沖的回到府里,直沖著書房沖了進去,嚇得陸夫人忙跟在身后。
“陸霽舟!你躲哪去了?你給我出來!讓你面圣你不面,讓你讀書你不讀,你又跑哪胡鬧去了!”
陸老爺武舉出身,一聲喊得震天響,惱的正在旁邊琢磨詩經(jīng)的陸霽舟揉了揉耳朵,攏著書卷不耐煩的靠在門上,“你吵吵這么響,我能念成書嗎!”
“念書?”陸老爺一把奪過來,“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這叫念書?”
“怎么不叫?詩經(jīng)乃六經(jīng)之首,關(guān)雎乃詩三百之最!”
“你怎么說你都有理,你怎么不去皇上面前說去啊?我和你說多少遍了,讓你侯在門口侯在門口,你去哪了?!”
“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是陸家長子!陸家門楣興旺全在你身上,陳家得罪了皇上,錢家不理世事,可誰知道半路殺出來個蕭家,你若是不得皇上喜歡,咱們陸家還能有多少日子!”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朝代更迭、王朝興替是自古的道理,不信您今日看著大清鼎盛繁榮,可幾百年后又不知換了誰家坐天下?;始疑星胰绱耍螞r這些簪瑛世族?更何況,要鼎立門庭,靠的應(yīng)該是建功立業(yè),而不是在皇帝面前曲意逢迎,我要面圣,靠的也應(yīng)該是殿試上的真本事,而不是您為我求來的祖宗恩典!”
十幾歲的少年尚且不知世事艱難,多得是志得意滿與躊躇滿志。可今日大言不慚什么世事興衰之理看起來是云淡風輕,他年陸家真的分崩離散之時,他卻只想保全家族、重振祖宗基業(yè)。
只是他當下什么都不知道,驕傲的抬頭與父親對視,陸老爺被氣的直笑,“好好好!你倒真是難得的好臣子,與咱們那位皇上倒是心有靈犀。”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不愿意現(xiàn)在面圣,人家皇上還不想見你呢!”
他氣的拂袖而去,可走了沒兩步又轉(zhuǎn)過頭來,“今天你胡鬧我便不管了,明日皇后賜宴,你再敢不去看我不家法伺候!”
這廂陸家鬧得雞飛狗跳,那邊小燕子倒是心情好的不得了。她性子開朗又嘴甜,偏偏又最重親情,那些親戚雖與她出了五服,可左一個嬸娘,右一句妹妹的也喊得親切,說了一大筐子話還不覺得累,一時興起又要去蕭家看看。
紫薇本想攔她,說天快黑了,明日再去也不遲,小燕子不肯依,說紫薇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覺得好像做夢一樣,從我得知我的身世以來我一直都在提心吊膽,總怕有天東窗事發(fā)有人找永琪的事或者是把我們分開,所以我連‘蕭’字都不敢提起……這一次,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見一見蕭家的人,看一看蕭家了。
雖然這個蕭家依舊不是她出生的地方,雖然此刻被推至人前享受榮華富貴的依舊不是她的父母,可她也明白,永琪已經(jīng)盡力了。
就像她第一次看見蕭家的時候一樣,她望著望著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永琪,第一次來杭州的時候是念著永琪好不好,這次倒是不擔心他過得如何,只是雖只隔了小半日不見,心里倒還真的涌上了點想念,推辭了蕭家要留飯的好意,又和紫薇匆匆回了行宮。
行宮就在西湖邊上,半邊在岸上半邊則在水中,雖然小燕子和永琪在審美這方面不大一致,一個喜歡花紅柳綠的,一個喜歡素雅到極致的,但選屋子的時候倒難得統(tǒng)一了一次,原因無他,永琪愛那屋子旁種了一圈的斑竹森森,小燕子愛那在水央的房子,瞧著有趣。
只是沒想到永琪竟然還沒回來,窈窈這幾日帶著昭昭和迢迢日日在杭州城里逛晚上直接歇在小院里也見不著人影,她自己一個人也無聊,索性又尋了紫薇和晴兒還有蕭家的女眷陪她逛起了西湖。
夏日的西湖是蘇軾口中能比西施的美,荷花托著蓮蓬隨風搖曳,陽光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再加之人逢喜事精神爽,小燕子如今看哪里都覺得景色宜人,直到看見了湖心的亭子。
層疊的荷花掩映間是一間小小的亭子,四角燕尾翹起垂著花枝,像是風鈴一般。風把花枝吹起露出兩道影影綽綽的人影,青石板桌上一對男女對坐,姑娘輕晃著團扇露出一截纖細的藕臂,似乎說了什么笑話,惹得對面的男人捧著茶低頭笑了起來。
才子佳人最配這西湖的美景,如果那里坐的不是永琪的話。
小燕子心里這樣想,腿已經(jīng)不受控制的向那邊邁去,眾人瞧見皇后娘娘突然轉(zhuǎn)了方向,紛紛奇怪的扭頭看她。
目光射過來的瞬間,小燕子冷靜了下來。
她的確不認得那姑娘是誰,但她相信永琪,相信他們這些年的感情,也許兩人是舊相識,也許是朝中哪位故交大臣的妹妹或女兒,她這樣貿(mào)然沖過去只怕會折了兩人的面子。更何況,現(xiàn)在基本上沒人認出那是永琪來,可她一沖過去,只怕落在旁人的眼里耳朵里,就成了皇后娘娘惱羞成怒,那姑娘必然是皇上的新歡了。
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事,她才不干呢!
于是她笑著轉(zhuǎn)過身來,“剛看見那荷花上有只蝴蝶,誰知一走近,它到飛走了!”順理成章的把目光都引了回去,唯獨晴兒敏感,目光若有若無的往對面的亭子上瞟了一眼,沖小燕子贊許的點了點頭。
小燕子微微扯了扯嘴角,她是忍住了不假,可心里還是忍不住泛著酸水,也再沒了觀影的興致,沒走兩步就說身上累了要回去歇著,晴兒和紫薇有心要跟著她也被她婉拒,自己一個人臥在榻子上翻來覆去,最后捧著卷書望著外邊出神。
好在沒過多久,就聽見外邊有腳步聲,輕快的步伐一聽就是心情不錯,見她在屋里還有點驚訝,“你怎么回來這么早?”
又笑著看她手里的書,
“怎么?礙著皇上的眼了?行,那臣妾這就走?!彼鲃菀饋?,被永琪連忙拉住,環(huán)著她的腰一臉不解又討好“我又哪得罪小燕子姑奶奶了?就是死你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吧?”
“我就問你,你下午去哪了?蕭家那么多親戚在,你怎么說走就走?”小燕子不答反問,只是問的卻不是亭子里的事。
“呀,這的確是我沒考慮周到”永琪以為小燕子真是因為他不打招呼就離開留她一個人和一群不熟的親戚寒暄生氣,連忙解釋“實在是有急事。陸家?guī)е惣液湾X家的人來覲見,我摸不清他們到底是什么想法,所以也著急去見……不過啊”他意有所指,“我瞧著那陸家,與你們蕭家只怕有舊怨?!?/p>
“什么叫我們蕭家?我阿瑪額娘喊得那么親熱,到你這就成我們蕭家啦?”
小燕子胡攪蠻纏的本事見長,永琪被她一拳打在肚子上扮了個鬼臉哭笑不得“是是是,咱們蕭家!我肯定讓人把陸家查的清清楚楚,給咱家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油嘴滑舌!”
小燕子別過臉不看他,永琪也不介意,揮手讓婢女把水放下自己撈起帕子洗臉,聲音也因為撩水聲而有些含糊不清,“本來和陸家聊完想回去找你呢,結(jié)果走半路上突然碰見了一位故人,你猜是誰?”
“故人?”
“搖光!沒想到這些年她還在杭州,我問她怎么不繼續(xù)云游四海了,她說在靈隱寺聽住持講多了慢慢的喜歡上了這些,覺得如今在靈隱住著最舒服。把我嚇一跳,生怕她出家當尼姑去!”
水聲嘩啦啦的永琪的話也不停,小燕子卻因為他這幾句話心情突然好了起來,永琪如此直截了當?shù)暮退f這件事,就跟話家常似的,可見是心中當真沒有任何隱瞞與想法,與搖光不過是碰巧遇到敘敘舊而已。此時她一面高興永琪沒辜負她的信任,一面也慶幸幸好沒有沖出去折了搖光的面子。畢竟,之于搖光,她始終有幾分歉意在。
“當尼姑去?那我明天得去瞧瞧她去,得把她這念頭滅了,別的不說,那一頭烏漆麻黑的頭發(fā)絞了多可惜!”小燕子心情極好的起身給永琪遞了張帕子讓他擦臉,并沒有就這個話題有過多的深入,只喊了人傳膳,拉著他坐下吃飯。
一邊吃一邊和他聊下午發(fā)生了什么趣事,蕭家有什么故事是她剛聽來的,吃著吃著又想起孩子來,“去外邊看看,公主帶著小阿哥們?nèi)ツ牧??都幾點了還不回來!”
侍衛(wèi)們領(lǐng)命而去,她又絮叨起窈窈來,說女孩子大了不中留來一趟杭州就見她天天拜月老了,又說迢迢和昭昭的性子怎么不能中和一下,一個太鬧騰恨不得把西湖翻個個,一個又一言不發(fā),“也不知道像誰,我話多,你也不是個沉悶的性子,我哥又是個熱心腸,我剛剛還專門問了我那遠方叔叔,他說我爹也是個愛吟詩作賦朋友一堆的,我娘也是愛說愛笑的……”
她總是這樣,即使兩個人吃飯也能熱鬧的像在茶館一樣,永琪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聽,卻總覺得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來。
“你別總給我夾呀,我都快吃飽了,你看你那飯還冒尖呢!”小燕子把永琪的筷子推到他嘴邊,看著他張開嘴咽下笑瞇瞇的伸了個懶腰,吃飽喝足的往榻子上一臥,翻起剛剛一個字也沒看見去的話本子來。
永琪卻味同嚼蠟,一邊笑自己總是愛胡思亂想一邊吐槽這杭州的菜色是真沒什么味道,沒點子鹽味也沒酸味的……酸!
對,就是酸!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總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小燕子表現(xiàn)的太正常了,往常但凡從他嘴里提起個除了紫薇晴兒之外的姑娘她不說生氣也得陰陽怪氣兩句,遠的不說,前兩天西湖游船上歌女獻舞,他覺得那曲聽起來怪好聽的夸了兩句,還被她瞪了一眼呢……怎么這次提起搖光,她倒是冷靜了?
搖光不比那沒名沒姓的歌女值得生氣?
他咽了口茶,起身坐到了貴妃榻上去,小燕子正看到興起處,不滿的推開他要奪書的手往里側(cè)了側(cè),腳輕輕踹在他懷里,“熱得很,你和我擠什么!”
“誒!我看書呢!”
她哪里敵得過永琪的手勁,眼看著書被奪走,翻過身來氣呼呼的瞪眼看他,卻被他一句話氣笑。
“你怎么有心情看書的呀?”
“我為什么沒心情看書的呀?”
她歪著頭反問,見永琪一副有苦說不出的模樣皺著一張臉,吞吞吐吐了半天似乎還是沒組織好語言,蹦出來一句“你不愛我了!”
小燕子這次實在沒憋住笑,哈哈大笑著掐了掐他的臉,“你還說我雜書看多了呢,你才是話本子戲折子聽多了吧!”
“我沒有!我今天和你說我見了搖光的事情,你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那之前,因為一個采蓮,因為一個你非要救我也只是好心幫了一把的采蓮,你就氣得頭痛腳痛肚子痛全身都痛的……上次我還沒和你提一句說我在杭州見到了搖光,你那恨不得站起來把我吞了!怎么這次倒是裝起賢良淑德來了……”
小燕子聽得直搖頭,又瞧著他這副有苦說不出、有理辨不得的模樣忍不住想逗他“我說皇上啊,您這要求也太高了吧?我當時為采蓮吃醋,你說我什么不通詩書、不懂規(guī)矩一大筐子話;我后來因為搖光逗你,你說我怎么一聽人家搖光的名字就激動……我這次老實了吧,你又說我裝賢良淑德,你們家這媳婦兒也太難當了吧!”
“那,你”
“我怎么?我是皇后,是你明媒正娶的,手里還有皇阿瑪給我的護身符,女兒是公主還有兩個兒子,你能把我廢了不成?”
“越說越離譜了!”
“那不就得了,那我在意她做什么?跑過去生一肚子悶氣再落一個善妒的名聲,再鬧的世人皆知皇上和舊相識在亭子邊互訴衷腸?這賠本買賣我才不做呢!”
她盤腿在榻子上說得理所當然,永琪無所反駁又不想接受,別過身去不理她,小燕子瞧著他那背一起一伏的覺得把皇帝氣得無話可說真是有趣,但又怕他真氣著,見他要走連忙從后圈住他的脖子,“好啦,逗你的!”
“???”
“我早看見了,你們在亭子里聊天的時候我就見了。當時的確想沖上去的,可后來想,我應(yīng)該給你一份信任。一份——我們經(jīng)歷了這么多風風雨雨應(yīng)該有的信任?!?/p>
“采蓮的時候我和你鬧,因為不確定你的心意;你上次見搖光我和你鬧,是因為那時候我們那幾年的關(guān)系總有些不尷不尬;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那三年、這三年,我很篤定,我的丈夫很愛我,我的永琪永遠不會變心,沒有什么能把我們分開?!?/p>
“我所有想要的、最想要的,都已經(jīng)在我身邊了,你和她聊兩句天有什么的呢?”腦袋搭在他肩頭,微微偏了頭親在他臉頰上,然后與他驚訝又感動的目光對視。
永琪太感動了,小燕子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在感情之事上害羞扭捏的很,她肯為永琪付出生命但不一定肯開口說一句情話,以至于永琪此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睛亮晶晶看起來都要哭了,小燕子不愿意這么矯情,又有點愧疚是不是她平時對永琪太‘不好’了以至于說這么一兩句話都能把堂堂景和皇帝感動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著膽子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腰帶。
距離愈發(fā)的縮小,聲音也弱了下來,卻平白多了幾分嫵媚,眼含春水若有若無的瞟過他的腰“你要真怕我不相信,不如……自證一下?”
一句話便把永琪的火直接撩了起來,小燕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被壓了下去,她今晚徹底褪去了矜持和羞澀,笑嘻嘻的抬手圈住他脖子,在他親下來之前先含住了他的唇。
永琪卻趁勢將靈活的舌長驅(qū)直入,而他的吻也比每一次都狂熱,在她忍不住輕哼了一聲時,永琪胸腔似是發(fā)來低低的卻又很是開心的低笑,轉(zhuǎn)而在她的臉上又吻了吻,又繞到她耳后極敏感的地方吮吻,摟著她的力度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里,他的身體炙熱發(fā)燙,似是少了平日始終未丟下的理性,竟有幾分讓她幾乎承受不住的急躁熱切。
手也不再老實,熟練的向下摩挲,然而還沒觸碰到那團柔軟時外邊便響起了急促敲門聲,察里圖焦急的聲音在門外回蕩,“皇上?皇上?”
“說!”
他目光還停留在小燕子臉上,在親吻的間隙擠出一句不耐煩的回答。
“杭州知府求見!”
一聽是正事小燕子也不好意思纏著永琪,伸手在胸前推拒著他,“知府要見你,別是有什么急事?”
“什么急事非得大半夜找人,一點規(guī)矩都沒!”皇帝被人打擾了很不高興,那點子帝王之威瞬間涌上身來,小燕子替他順著氣,“別亂發(fā)脾氣哈,天才剛黑,哪就大半夜了!快起來吧,人家昏君也不過是不早朝,咱們英明神武的景和皇帝總不能天一黑就找不著人吧!”
她倒是賢明,永琪一邊理著剛剛弄皺的袍子一邊看她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走到半路又回頭看她,“晚上你等著!”
出乎意料,小燕子撐著手肘對他眨了眨眼,“好呀!”
直接讓永琪又要多做一個深呼吸平復(fù)心情。
第二日雨過天晴,空氣一改往日的悶熱而清新,紫薇站在湖邊望著滿池的荷花,粉嫩的花瓣兒上尚余著點點雨露,喃喃自語,“雨后荷花承恩露……我娘遇見我爹的時候,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天氣吧?”
大明湖畔好風光,半分不輸西湖景。
“我娘說,她遇見我爹的時候就是夏末,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可他一來倒是天晴了,偏巧那年的荷花開得盛,他們兩個就坐在湖央的亭子里,一邊賞荷花一邊……”
紫薇回憶起夏雨荷總是會出神,小燕子安慰的靠在她肩上,“今天是你娘的好日子,高興些。她看到你如今過得這么好,也會欣慰的?!?/p>
今天是夏雨荷的冥壽,那日她們第一次瞧見曲院風荷的美景的時候就起了這樣的心思,用小燕子的話說,夏雨荷生前一人寂寥,朋友故交都因為她未婚先孕而離的遠遠的,那今天不如讓她熱鬧一次,便做主在曲院風荷開一桌宴,要青年男女閑來相會,也算是合了她追求愛情自由的心意。
但這宴請落在眾人眼里卻變了滋味,有人覺得這是皇上選妃宴,畢竟皇上今年不過三十五歲,正是春秋鼎盛的好時候,在十七八歲的姑娘眼里,進宮當娘娘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皇上子嗣單薄,若能生個兒子也不是沒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也有人覺得這是為臨安公主選婿宴,公主明年就要及笄,雖說國朝沒有漢臣尚公主的先例,但當今圣上似乎對杭州青眼有加,再加之公主封邑本就在杭州,想要親上加親也不是沒有可能。
因此,凡是收到拜帖的人家沒有不盛裝出席的,有女兒的希望能出個皇妃,有兒子的希望能掙個駙馬,整個杭州城從三更便燈火通明熱鬧了起來,唯獨陸家。
陸夫人看著一身寢衣懶洋洋的臥在榻子的兒子無奈,苦口婆心的勸著他,“你今年也十六了,多少媒人把江南的名門貴女給你數(shù)了個遍,你一個也不喜歡。我知道你心氣高,那世間最尊貴的姑娘就是公主了,若是你能得公主青眼,豈不兩全?”
“兩全?”陸霽舟聽的想笑,“你和爹都怪有意思的,咱家又不是明日就要抄家了,他急著讓我面圣,你急著讓我尚公主?!?/p>
“什么抄家!”陸夫人急著要拉他的手去敲木頭,陸霽舟邊笑邊隨她去,“我知道你們著急,世家大族誰沒點骯臟事?咱們家和蕭家,這么多年來積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眼見著蕭家起勢,你和我爹害怕。”
陸夫人怎么沒想到兒子竟然知道,震驚之下的慌亂來不及掩飾,他已經(jīng)又再開口,“可是這又如何呢?世家大族要頂立門戶,靠的應(yīng)該是一代代上進的子孫。蕭家如今能再起,靠的是那位虛無縹緲的還珠格格。既然你們瞧不起蕭家,怎么還要學他們家靠女人上位?”
他打心眼里不認同這種做派,沒本事的皇帝才讓公主和親,沒本事的父親才讓女兒進宮,那皇后能管著皇上二十年未納二色怎么可能是個簡單角色,更何況,他們陸家姑娘才不肯為人妾室。
“你昨天攔著你姐姐,說陸家姑娘永不為妾,皇上的妃子也是妾,我由了你去。那今日要去你見見公主,又沒讓你去入贅。況且公主是何等的尊貴,看不看上你還兩說,怎么還委屈你了?”
“那可不就是入贅,這天下都是人家的,駙馬爺可是天底下最大的贅婿了!若是討個蔭封還可說是祖上面子,娶了公主平步青云那不就是吃軟飯,我才不去!”他說的堅定,可轉(zhuǎn)身瞧見母親面有怒意又來哄她,“再說了,兒子受點委屈也便罷了,主要是怕您委屈。您想啊,那公主金尊玉貴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能是好脾氣嘛,娘您也是名門望族出身,又受過誰的氣?這婆媳之間免不了有爭執(zhí),可是縱使公主有錯也是沒錯,說不得罵不得的,到時候委屈的不是您?”
他如此一席話讓人聽著還真有點道理,陸夫人被哄的暈暈乎乎的又見時辰將近只好由他去了,自己獨去赴宴。才到了曲院風荷就被人擁住,三三倆倆的話起了家常,也不知誰問了句,“怎么沒見你們家少爺?”便把眾人的目光都引了去。
雖說各家都動著進宮的心思,但也知道可能性并不大,且真要論起來,陸家這位少爺年齡相當家世累重,未嘗不是良配。更何況,江南的女兒們,有人愛皇帝成熟偉岸的風姿,也有不少人愛少年郎張揚肆意的風采。
于是有不少姑娘們都圍了上去,也包括蕭瑤。
她從小就愛湊熱鬧,此時瞧著西湖美景與美人同聚一堂,心里不由得慶幸,幸好偷跑了出來。她娘本不讓她來,即使皇后娘娘派人把請?zhí)H自送到了一枝春去,又著人帶話一定要她來玩,可她娘還是不肯來,甚至也不準她來,理由簡單又沒道理——皇后賜宴規(guī)矩森嚴,你去了再惹事。
“我又不傻,我才不會上趕著去找事呢!”她憤憤不平的懟了一句,趁她娘不注意溜了出來,正看花看的無聊看見那邊有不少人,激動的就跟了上去,卻聽見身后冷哼一聲。
“這西湖的侍衛(wèi)真是不中用,什么人都能放進來!”
原來是杭州通判之女,兩人自小便不對付,卻不曾想冤家路窄,這么大的西湖也能碰見。
“可惜啊,進來又如何?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不過是奉勸你一句,今日皇后娘娘設(shè)宴,來的都是江南世家大族的貴子貴女,你一個商戶女,可攀不上這樣的高枝!”
她口里的奚落之意明顯,蕭瑤壓根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愣了下還沒開口就聽見那姑娘身后傳來一聲輕笑,“她是商戶女,不知姑娘是哪家的?父兄姓什名誰,有何官職?”
來人一身時新的杭州錦緞,薄如蟬翼的細紗裹著曼妙的身姿,青絲綰就的望月髻上插著一支開的正盛的海棠,垂下一支明珠垂月釵來,相比于那日所見的公主盛顏,這次倒是清麗許多。
蕭瑤想開口喚公主卻被窈窈以眼神制止,“怎么?父兄的名字那樣拿不出手?連說都不敢說?”
“怎么不敢說,我爹是杭州通判!我娘是陳家的姑奶奶!”
“哦~我當多大官呢。不過一個杭州通判家,竟然也瞧不起商戶女?如今科舉都不論農(nóng)商,皇上都下旨大興商市,杭州每年的賦稅一多半都是商賈之士貢獻的,你們這些官員吃的喝的都是人家的辛苦錢,你憑什么瞧不起商戶女?”
其實這番話若是從前她也許說不出來,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公主從來都自詡驕傲,端的是公主的架子看的是天家的威儀,可在民間流離失所的那段日子讓她知道了百姓的生活,讓她知道了地里的農(nóng)民伯伯值得尊敬,他們種了糧食;讓她知道了街上的叫賣小販值得尊敬,他們蒸了吃食;讓她知道了戰(zhàn)場上的士兵也值得尊敬,他們衛(wèi)了國家;更讓她知道,她要做一個怎樣的公主才值得人尊敬。
“不過你既然覺得這的人配不上你,就別在這了,免得我們臟了你的眼。”
她沒打也沒罵,只是讓她離開,這姑娘卻不服,昂著頭懟了回去,“憑什么?皇后娘娘給我家下的帖子,你有什么資格趕我走!”
倒是好氣性,只不過這端著架子狐假虎威的事情她從小都做慣了,刁蠻公主的名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此時窈窈望著她到了添了幾分笑意,“你說的倒也有道理。當歸,你去回稟我額娘一聲,就問她我說了算不算!”
“欸,回來!”她似乎又想到什么,望著那姑娘的眼笑的更盛,“我額娘不過是皇后,萬一也說了不算呢,你再去前邊回稟我阿瑪一聲,他是皇上肯定說了算!”
當歸是自從窈窈回宮便在身邊侍候的宮女,最知道這位臨安公主的古靈精怪,此時笑著向前一步,“是,公主?!?/p>
“公主?你是臨安公主?”她大驚失色,慌忙跪下求饒,眼淚一顆顆滾落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殊不知這幅模樣落在窈窈眼里還不如剛剛她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至少是真性情、好氣性。
“怎么,你真等著我把皇阿瑪皇額娘請來?還是等著我八抬大轎送你出去?”
這次明顯動了怒,那姑娘慌忙告退,窈窈切了一聲也抬腿離開,快的讓蕭瑤都來不及感謝,可不知為什么她又突然回了頭,蕭瑤嚇得慌忙想行禮,可又不會,兩只手在身前胡亂擺弄著還把藏在袖子里的鞭子掉了出來,完全暴露了她剛剛想揍那姑娘一頓的心思。
窈窈看著那九節(jié)鞭笑了下“君子動口不動手,在宮宴上舞鞭子是蔑視天家權(quán)威,若是讓有心人拿住了,可要記你一個大罪過!”
說完她又轉(zhuǎn)身施施然離開,薄衫下紅色的裙擺旋成一朵花來,與她頭上那朵海棠花一樣的絢爛奪目。
盛氣凌人,她上次用的詞不好。臨安公主,明媚動人。
可明媚動人又艷殺四方的公主見了額娘卻又像個小孩子一般,不少世家夫人正圍在小燕子身邊,瞧見了不免要再夸一遍公主多么多么的傾國傾城,聽得小燕子不耐煩卻也為女兒驕傲,“快別夸她了,誰家姑娘像她一樣,都十四五了還和額娘撒嬌呢!”
話是這么說,可手卻溫柔的摟著女兒,那些夫人瞧見了直笑,“娘娘珍惜些吧,這姑娘也就小時候還讓抱,等再過兩年就是別人家的了,想抱也抱不著呢!”
她們本是開玩笑,卻不曾想窈窈聽見這句又羞又氣,直接起身跑了出去,見湖邊停著一葉木舟輕盈的跳了上去,自顧自的賞湖景去了。
如今正是接天蓮葉無窮碧的季節(jié),窈窈撐著舟走到深處躲在蓮葉下覺得愜意極了,看著清亮亮的湖水頓時起了玩心,把鞋襪一脫在水里輕輕晃著,擾了半池碧波。陸霽舟正也靠在船上看書,瞧見漣漪還當是有魚,興沖沖的把荷葉一撥開,卻見一雙白嫩的腳,在水里晃著,的確宛如游魚。
下一秒,眼前突然起了朦朧。對面的姑娘似乎惱羞成怒,撲騰著水花四濺掀了一身的水,等他慌忙退了船時,卻見對面哪還有人,不過是幾支荷葉輕晃出一群鷺鳥像遠處飛去。
如此畫面被他定格在宣紙上,開著荷花的荷葉下有一葉扁舟,舟上坐著一個背對著的姑娘,一雙腳隱在碧波之下,若隱若現(xiàn)卻又格外動人。
“這是誰家的姑娘?”
陸霽舟身邊的書童有兩個,此時都擠在岸旁瞧著這新鮮出爐的畫,只是這背影實在是瞧不出來,有些為難“這也太模糊了……”
“這有什么的?通杭州城難道還有咱們陸家找不到的姑娘?少爺若是喜歡,小的這就去尋!”
“尋她做什么?”陸霽舟望著畫提筆凝思,“風月太過庸俗,如此美人,當以詩詞相和!”
說罷落筆,一手的蘇體字俊逸神飛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