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如果是其余的弟子,此時,應(yīng)該尊敬地喚句“師父,請用茶”,但她只得安安靜靜,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托盤端穩(wěn)。
很快對方開口:“時宜,你在家中被喚作十一?”十一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輕輕頷首。
“恰好,我已有十個徒弟,也叫你十一,可好?”
他沒有自稱“本王”,而是稱“我”。
時宜有些微怔,忍不住看遙遠處的母親。在母親頷首后,她才又輕輕點頭。她想,這真是個奇怪的師父和小王爺。
事后多年,她仍舊能記得清楚。他身著碧色的長衫,眉目中仿似有笑,竟如陰日一道和煦陽光,晃了人眼。少年成名,戰(zhàn)功顯赫,卻又善待每個徒兒和兵將的小南辰王,自那日后便是她的師。
她是未來的太子妃,和尋常的師兄姐不同,在王府內(nèi)獨門獨院,帶著自己自小到大的婢女,不能隨意出門,更不能隨師父征戰(zhàn)沙場??伤匀霂熼T,得師兄師姐照顧,得師父寵愛,他們不在王府的日子里,她常常守在書房,所以師父將的藏書樓的鑰匙交于她。
藏書樓內(nèi)不過三層,常年彌漫著松竹香氣,不點燈時,光線很暗。初入王府,師父領(lǐng)兵出征,府內(nèi)除了士兵,只有她和成喜。
那夜,成喜在深夜尋不到她,只得悄悄向周生辰求救,清河漼氏的女兒深夜失蹤,若傳出,便是滿門受辱。成喜做不得主,六神無主,周生辰便獨自一人尋遍王府,他尋到她時,她正在墻面上寫著司馬相如的《上林賦》。
洋洋灑灑,竟無一字偏差。
卻偏偏卡在了男女情意的那句話上:長眉連娟,微睇綿藐。
她手足無措,緊緊攥著毛筆,從竹椅上下來。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月色中,神色有趣的師父?!巴浐蟀刖淞耍俊敝苌阶哌^去,雙手背在身后,淺笑著,溫聲問她。
十一抿起嘴唇,有些不甘心,但仍舊默默頷首。
他笑了聲,道:“后半句是:色授魂與,心愉于側(cè)。”
她恍然抬頭,欣喜看師父,師父卻動手把那幾句補上 ,回頭對她道:“睡去吧,待你學(xué)成時,再來把它寫完…”
是以,藏書樓內(nèi),有她未曾寫完的上林賦,是她私心里的秘密。 后來漸漸大了些,她方才懂得,這句詞的真正意思。
女以色授,男以魂與,情投意合,心傾于側(cè)。
后來,每每師父離開王府,她都會悄悄來藏書樓。有時候在午后打開窗,總會有風(fēng)吹進來,夏日浮躁一些,冬日則冰寒一些。有風(fēng),就有聲音,無論是風(fēng)穿透數(shù)個書架的蕭蕭聲響,亦或是翻過書卷的聲響。
她愛看雪,南方不常有,西州卻是一入冬常常漫天大雪,她不能去外面,最愛偷偷爬上屋頂看雪,周生辰總會在這里找到她。
“十一,”他和她說話的時候,總會很溫柔,“你笑起來,最好看,要常常笑,好不好?”她笑,嘴角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