鸝妃安鸝容的人生已經(jīng)走到盡頭,她在最后時間想到是甄珩今后可能還會結(jié)婚生子吧?畢竟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他的家族,尤其是他的妹妹甄嬛。
甄嬛會像當(dāng)初挑選茜桃那樣,再給他說一個名門閨秀吧。夾竹桃跟桃花那樣相似的花,但是艷而毒,終究不是宜家宜室之花。
她困倦地想著,那樣倦,終于不愿再想了。風(fēng)吹過,庭中一本夾竹桃亂紅紛飛如雨,漫天漫地都是這香艷有毒的飛花,如夢似幻,如蠱似惑地拂上她的身體,蒙住了她的呼吸。
陵容穿著蜜粉色鑲銀絲萬福蘇緞長裙,頭發(fā)并不梳成發(fā)髻,只如未嫁女子一般垂著幾縷,風(fēng)吹過,便柔軟揚起,鬢邊簪一支簡潔的素白銀簪,那樣嫻靜的姿態(tài),宛如還在甄府小住。
她以這樣的裝扮見了甄珩最后一面,了結(jié)了自己的人生。妃嬪裁乃是大罪,可玄凌已經(jīng)下令處死了她的父親,她也沒什么需要再顧及的。
可簪子是昔年的簪子,衣裳雖然那時她常穿的顏色,可那時并無鑲銀絲萬福圖紋這般貴重。她終究還是回不到當(dāng)年,美如桃花,似風(fēng)露清露桃花初開之時。
可陵容沒有想到再次醒來會回到乾元十年四月,此時宮中最熱的話題便是余更衣被冷宮處死,華妃被褫奪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麗貴嬪被打如冷宮。
當(dāng)然這一切都讓已經(jīng)晉為婉儀的甄嬛風(fēng)頭正勁,重得新生的陵容總是無聲無息安靜繡花,好像待得久了,人也成了鬼魂,沒有動靜。
宮人時常抱怨被分配到明瑟居伺候她實在倒霉,竟是看不到一定點的指望。寶鵑和菊清也只是慶幸,華妃如今失勢,她能少受一些磋磨。
甄嬛和眉莊如今正春風(fēng)得意,她不過去走動,兩人也無暇來看她,只是派人送了一些吃的用的來扶照她。
一夜她才躺下沒多久,只覺得身上的被衾蓋著一陣比一陣涼,仿佛是起風(fēng)了。風(fēng)自由地穿行在回廊梁柱之間,嘩嘩地吹起破舊不堪的窗紙,有窗欞吱嘎地搖晃,劃出一陣陣幾欲刮破耳膜的刺聲,啪一下,又一下,仿佛突如其來地敲著她那原本就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心。
她起身點了蠟燭,窗戶被霍然,風(fēng)直沖到進來。脆弱的火光在疾旋的風(fēng)中微弱地掙扎了幾下便滅了。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幾個破舊的宮燈晃著微弱的火光,和偶爾劃過天際的閃電,照亮這寂靜的庭
院。
菊清披了一件外裳在她身上:“小主,起風(fēng)了,要下雨了,你小心著涼!”
可陵容卻推開拖著沉重的雙腿,走在出去站在茫茫雨簾之中。暴雨如巨大的繩索一下一下用力鞭打著大地,用濺起的硬如石卵的水珠再次暴打不已。
她覺得自己成了薄薄的一片紙,任由雨水沖淋,除了深寒,還是覺得深寒。
雨水沖刷直下,將無數(shù)落葉殘花,一同卷落溝渠之中,不知飄零何處。而她也似乎成為茫茫大雨中漂浮的一點零丁秋萍。
她想起那個屈辱的名字和封號,想了那個留不住的孩子,想起來被處死的父親,還有去見她最后一面的甄珩……
她再也耐不住委屈,推開要給她撐傘的菊清,獨自從宮中跑出。風(fēng)雨時節(jié),連侍衛(wèi)們都躲在了廡房不肯出來。
她跑到上林苑,忽然有片刻的清醒。她跑來做什么?哪怕她失了寵,但也依然還是玄凌的妃嬪,她的人生就注定在這宮墻里落敗然后安靜死去。
菊清的聲音在呼嘯的風(fēng)雨中聽來格外冷硬:"小主,您忘了莞嬪和惠嬪都陪著皇上到太平宮避暑了。"
陵容極力想拭凈臉上的淚,卻發(fā)現(xiàn)她的淚和雨水早已混雜在一起,澆濕了她。她昏昏沉沉的,向回走去,沒走幾步便再也忍不住,身子向后一仰,暈倒在滂沱大雨之中。耳邊隱約是菊清的驚呼……
陵容的高熱是在三天后退去的。她醒來的時候,一縷明媚的陽光恍如淡淡的金色膏腴從鏤空的長窗中斜斜照進,陽光隔著淡煙流水般的喜鵲登梅繡紋輕羅幔緩緩流淌,空氣中盡是沉郁的藥味。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花竹蔥蘢,陽光溫暖,也不過就是一道被凝固了的荒涼寡淡的影子,宮苑蒙塵玉人落灰。
菊清端了藥進來,見她醒了,喜得熱淚盈眶:“小主終于醒了?!?/p>
陵容微張著干裂的唇:“這幾日辛苦你們了?!彼浪缃裰皇且粋€從未承過寵的選侍,這些藥拿的也不容易。
菊清道:"婉儀小主和惠嬪送來的東西這幾日已經(jīng)幾乎全部被拿去請人了,她們回來還要好幾個月呢,咱們有的熬了。"
寶娟端著水進來:"這月的份例又被扣完了,幸好菀嬪之前派人送來的蜂蜜還剩一些。"
陵容坐在梳妝臺前,各種念頭在反復(fù)橫跳。前些日子她一直過的渾渾噩噩,可如今清醒過來,很多事情她也不得不開始思量。
因為她知道不用等幾個月,眉莊很快就會接她到太平行宮,接著便是眉莊出事,甄嬛會要她代替沈眉莊去爭寵,以便鞏固她在宮中的地位。
心中的種種不甘,終于與眼前的種種不堪也逼迫著她再次去爭取玄凌的恩寵,可若是真的再次去爭……
她心中涌起一陣酸楚,隨后一滴清淚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