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儀帝姬不好,玄凌自然是要去看的,在曹婕妤處宿了一晚之后便接連兩日宿在華妃處,連溫儀帝姬也被抱在華妃宮中照料。
宮中人皆贊華妃思過之后開始變得賢德,但這話落在一眾妃嬪那里心里都只覺得諷刺。
溫儀帝姬吐奶的情形一直不見好轉(zhuǎn),這日清晨眾人跟隨皇后一同去探望溫儀帝姬。
到了慎德堂只見曹婕妤雙目紅腫,華妃與玄凌也是愁眉不展,溫儀雙眼還睜不開,精神委頓,太醫(yī)頗為小心的縮立在一旁。
溫儀帝姬似乎是剛醒,保姆抱著輕輕哄了一陣,曹婕妤拿了花鼓逗她玩也不見她有精神。
華妃開口道:“前幾天進的馬蹄羹本宮瞧帝姬吃著還香,不如再去做些來吃,大家也好一起嘗一嘗。”
玄凌道:“也好,朕也有點餓了?!?/p>
不過一會兒,馬蹄羹就端了上來。眾人自然是跟著用了一些,不得不說華妃宮里的廚藝確實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簡簡單單的一道甜點,也做的很是開胃。
溫儀年紀(jì)小,她那碗中是特意沒放瓜果的。曹婕妤就著保姆懷中一勺一勺小心喂到她口中,不時拿絹子擦拭她口角流下的涎水。溫儀帝姬也果然喜歡,吃的很香,曹琴默疲倦面容上露出溫柔笑顏。
這便是受制于人的痛處了,明知對自己孩子不好但也要強顏歡笑,陪著把戲演全了。
皇后見狀裝道:“本宮瞧帝姬吃著香甜,看來很快就會好了。”
曹婕妤聞言忙撫禮,道:“多謝皇后關(guān)懷?!?/p>
才喂了幾口,乳母上前道:“小主,到給帝姬喂奶的時候了?!闭f著抱過溫儀側(cè)身給她喂奶。
結(jié)果不到片刻就見乳白奶汁從溫儀帝姬口中吐出,很快鼻中也如泉涌般噴瀉而出,連適才吃下的馬蹄羹也一同吐了出來。
溫儀小而軟的身子承受不住,幾乎要窒息一般顫栗,嗆得啼哭不止,一張小臉憋得青紫。
曹婕妤再忍不住從乳母手中搶過孩子,哭出聲來,如果有的選,她定然是不愿意自己女兒來遭受這般苦難的。
華妃亦面露心疼伸手要去抱溫儀。曹婕妤略略一愣,并沒有立即放手,大有不舍之意,華妃這才悻悻放手。
陵容見了也不奇怪曹婕妤在慕容家倒臺以后告發(fā)華妃罪行之事,畢竟這芥蒂可是早就種下了,曹琴默如今只是無力反抗華妃罷了。
玄凌聽得女兒啼哭登時大怒,指責(zé)太醫(yī)道:“這是怎么回事,治了三天也不見好,反而更加厲害了!”
太醫(yī)見龍顏震怒,嚇得慌忙跪在地上砰砰叩首道:“微臣……微臣也實在是不知。照理來說嬰兒吐奶大多發(fā)生在出生一兩月間,如今帝姬已滿周歲……”
玄凌怒喝:“廢物!無用的東西!連嬰孩吐奶也治不好?!?/p>
皇后忙勸慰道:“皇上勿要生氣,以免氣傷身子反而不好。讓太醫(yī)細細察看才是。”
太醫(yī)連連磕頭稱是。想了片刻道:“微臣反復(fù)思量恐是帝姬腸胃不好所致,想是服食了傷胃的東西。微臣想檢看一下從帝姬吐奶嚴(yán)重之日起至今吃過的東西?!?/p>
玄凌不假思索道:“好。”
太醫(yī)一一去檢驗溫儀帝姬用過的東西,很長的時間皆愁眉不展,直到最后驗到馬蹄羹,神色鄭重道:“微臣覺得這羹有些毛病,為求慎重,請皇上傳御膳房嘗膳的公公來一同分辨。”
玄凌聞得此話臉色就沉了下去,道:“去傳御膳房的張有祿來?!?/p>
不過片刻張有祿就到了,用清水漱了口,先用銀針試了無毒,才用勺子舀一口慢慢品過。只見他眉頭微蹙,又舀了一勺嘗過,回稟道:“此馬蹄羹無毒,只是并非只用馬蹄粉做成,里面摻了木薯粉?!?/p>
玄凌皺眉道:“木薯粉,那是什么東西?”
太醫(yī)在一旁答道:“木薯是南洋進貢的特產(chǎn),我朝并無出產(chǎn)。木薯磨粉可做點心,只是根葉有毒須小心處理?!?/p>
皇后驚愕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
太醫(yī)搖頭道:“木薯粉一般無毒,只是嬰兒腸胃嬌嫩,木薯粉吃下會刺激腸胃導(dǎo)致嘔吐或吐奶,長久以往會虛弱而亡?!庇盅a充道:“木薯粉與馬蹄粉顏色形狀皆相似,混在一起也不易發(fā)覺?!?/p>
剛吃馬蹄羹的妃嬪登時驚惶失措,作勢欲嘔,幾個沉不住氣的嗚嗚咽咽地就哭出來了。
陵容對她們的這般裝模做樣的態(tài)度很是不屑,若真有那么嚴(yán)重,太醫(yī)哪里還會這么不緩不慢的說話,而且玄凌剛才也用過,他擔(dān)心自己還來不及,哪里會有些去憐惜其他人?
太醫(yī)忙道:“各位娘娘小主請先勿驚慌。微臣敢斷定這木薯粉無毒,用量也只會刺激嬰兒腸胃,對成人是起不了作用的?!北娙诉@才放心。
玄凌臉色鐵青,“御膳房是怎么做事的,連這個也會弄錯!”
張有祿磕頭不敢言語,華妃道:“御膳房精于此道,決計不會弄錯,看來是有人故意為之。”
玄凌大怒:“好陰毒的手段,要置朕的幼女于死地么?”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誰也不敢多言。
曹婕妤垂淚委地道:“臣妾無德,若有失德之處理還請上天垂憐放過溫儀,臣妾身為其母愿接受任何天譴?!?/p>
華妃冷笑一聲,拉起她道:“求上天又有何用,只怕是有人搗鬼,存心與你母女過不去!”說罷屈膝向玄凌道:“請皇上垂憐曹婕妤母女,徹查此事。也好肅清宮闈。”
玄凌眼中冷光一閃,道:“查!立即徹查!”
此語一出,很快查出溫儀這幾日中都用服用此羹,可見問題的確是出于混在羹中的木薯粉上。
當(dāng)御膳房總管內(nèi)監(jiān)查閱完領(lǐng)用木薯粉的妃嬪宮院后面色變得蒼白為難,說話也吞吞吐吐。終于道:“只有甄婕妤的宜芙館曾經(jīng)派人在四日前來領(lǐng)過木薯粉說要做珍珠圓子。此外再無旁人?!?/p>
眾人的目光霎時落在甄嬛身上,周圍鴉雀無聲。
甄嬛道:“七夕那日臣妾因想吃馬蹄糕就讓侍女浣碧去領(lǐng)取,她回來時的確也帶了木薯粉要為臣妾制珍珠圓子。”
“那么敢問婕妤,木薯粉還在么?”
甄嬛略一遲疑,心想隱瞞終究是不好,遂坦然道:“想必還沒有用完?!?/p>
玄凌追問道:“只有甄婕妤宮里有人領(lǐng)過,再無旁人么?”
內(nèi)監(jiān)毫不猶豫,道:“是?!?/p>
玄凌看了甄嬛一眼,淡淡道:“這也不能證明是甄婕妤做的?!?/p>
陵容想這就是喜歡和不喜歡的差別的,前幾日眉莊出事時,可不叫玄凌開口維護過。他當(dāng)時若肯說一句,眉莊也不至于那般慌亂無措。
宮女中有一人跪下道:“七夕夜宴甄婕妤曾獨自外出,奴婢見小主似乎往煙雨齋方向去了?!?/p>
玄凌看向那宮女道:“你是親眼所見么?”
那宮女恭謹(jǐn)?shù)溃骸笆?,奴婢親眼所見,千真萬確?!?/p>
又一宮女下跪道:“小主獨自一人,并未帶任何人?!?/p>
矛頭直逼向甄嬛,言之鑿鑿似乎的確是甄嬛在馬蹄粉中投下了木薯粉加害溫儀。
馮淑儀驚疑道:“若此羹中真混有木薯粉,剛才甄婕妤也一同吃了呀,只怕其中有什么誤會吧?”
秦芳儀不屑道:“方才太醫(yī)不是說了嗎,這么一點是吃不死人的哪。她若不吃……哼!”
馮淑儀略顯失望,無奈看甄嬛一眼。
陵容見兩個宮女只提了甄嬛,也未急著開口,她固然裝作為幫甄嬛證明清白說出在甄嬛和玄清在桐花臺一事,但甄嬛和玄清當(dāng)晚并無逾越之舉。
玄凌縱然不悅甄嬛,但也同樣會不悅她。陵容與甄嬛對視,見她微微對自己搖頭,顯然也是不想讓她開口。
華妃冷眼看向甄嬛,問罪道:“還不跪下么?”
曹婕妤也哭著對甄嬛道:“姐姐為人處事或許有失檢點,無意得罪了婕妤。上次在水綠南薰殿一事姐姐只是一時口快并不是有意要引起皇上與妹妹的誤會。若果真因此事而見罪于婕妤,婕妤可以打我罵我,但請不要為難我的溫儀,她還是襁褓嬰兒啊?!?/p>
說著就要向她屈膝,但話里已經(jīng)很明確的點出了甄嬛對溫儀帝姬下手的緣由。
甄嬛反應(yīng)極快,一把扯住曹琴默道:“曹姐姐何必如此說,妹妹從未覺得姐姐有何處得罪于我。水綠南薰殿一事姐姐也不曾讓我與皇上有所誤會,又何來記恨見罪一說?!鳖D一頓,反問道:“難道是姐姐認(rèn)為自己做了什么對不住妹妹的事么,妹妹竟不覺得。”
曹婕妤一時說不話來,只拉著她袖子哀哭不已。
皇后道:“曹婕妤你這是做什么,事情還未查清楚這樣哭哭啼啼成何體統(tǒng)?!?/p>
華妃出聲道:“本宮看并非沒有查清楚,而是再清楚不過了?;驶屎筮@樣說恐怕有蓄意袒護甄婕妤之嫌?”
華妃這樣出言不遜,皇后并不生氣,只徐徐道:“華妃你這是對本宮說話該有的禮制么?還是僅以妃位就目無本宮。”
華妃臉色也不好看,倔強道:“臣妾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憐惜帝姬所受之苦,為曹婕妤不平。”說著向玄凌道:“還請皇上做主?!?/p>
玄凌道:“縱然關(guān)懷溫儀帝姬也需尊重皇后,畢竟她才是后宮之主?!毖援吙凑鐙?,“你要說什么盡管說?!?/p>
甄嬛緩緩跪下,只仰頭看著他面容平靜道:“臣妾沒有做這樣的事,亦不會去做這樣的事?!?/p>
“那么,那晚你是獨自出去去了煙雨齋么?”
“臣妾的確經(jīng)過煙雨齋外,但并未進去?!?/p>
華妃漠然道:“當(dāng)日宮中夜宴,煙雨齋中宮女內(nèi)監(jiān)大多隨侍在扶荔殿外,所余的仆婦也偷閑多在聚酒打盹,想來無人會注意你是否進入煙雨齋廚房。但是宮中除御膳房外只有你宜芙館有木薯粉一物,而且有宮女目睹你去往煙雨齋方向,你去之后帝姬就開始發(fā)作,恐怕不是‘巧合’二字就能搪塞的過去的吧。”
甄嬛不理會她,只注視著玄凌神色,道:“雖然事事指向臣妾,但臣妾的確沒有做過?!?/p>
華妃冷冷道:“事到如今,砌詞狡辯也是無用。”
甄嬛道:“華妃娘娘硬要指責(zé)嬪妾嬪妾亦無話可說,只求皇上皇后明鑒。臣妾絕非這等蛇蝎心腸的人。”說罷叩首不起。
玄凌道:“你且抬頭。你既然說沒有,那么那晚你離席之后可有遇見什么人可以證明你沒有進入煙雨齋,也就可證明與此事無干?!?/p>
甄嬛俯首道:“臣妾并沒有遇見什么人,但不知還有誰看見臣妾并未進入煙雨齋。”說著一一目視周圍嬪妃宮女。
陵容至甄嬛身邊跪下,泫然對玄凌道:“臣妾愿已自身性命為甄婕妤擔(dān)保,婕妤決不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p>
不管怎么說姐妹情深的戲碼總是要演下去的,而且她也想看看今日這事到底會不會牽涉到她身上。當(dāng)晚她來回時并沒有看到什么人,但卻也不知道旁人有沒有看到她。
再次經(jīng)歷這件木薯粉之事,目睹甄嬛的冷靜,她反而開始疑惑眉莊出事時甄嬛的表現(xiàn)了。甄嬛如今可是怎么也不肯應(yīng)下莫須有的罪名可以理解,但前幾日她最后給眉莊說情,也是半開脫半承認(rèn)。
可見她心里對眉莊并非沒有猜疑和私心的,意識到這點,陵容只覺得心中寒的發(fā)涼,她一直以為甄嬛和眉莊之間是真正的不相欺,不相疑的??蛇@就是她前世十分嫉妒的莫逆之交?
但不管甄嬛和眉莊,她心里很是清楚,她必須和兩人一直保持良好的關(guān)系,甄嬛在玄凌那里很特別,而眉莊在將來也很得太后的喜愛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