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而下, 雨簾細(xì)密得在夜色中仿佛一片白霧, 只借著廊下宮燈的光暈什么也看不清。
雨砸在青石磚上, 砸得噼里啪啦的, 不留情面。在床帳中聽, 會覺得猶如戰(zhàn)鼓。
陵容在這戰(zhàn)鼓聲中難以入眠,在昏黃的燭光中微微側(cè)首, 靜靜地看向枕邊安睡之人。復(fù)又撐身下了床。
踩上鞋子, 她沒叫宮人, 盡量放輕腳步向外走去。走出臥房房門時菊清不由一怔,忙取了件外衣給她披上, 壓著音說:“下著雨呢, 外頭涼, 娘娘加件衣裳。”
陵容點點頭, 菊清又道:“娘娘怎么了?”
她輕喟:“醒了, 想出來待會兒。你不必管我,我自己坐坐便是?!?/p>
說著就出了堂屋,坐到廊下,望著眼前細(xì)密交織的雨簾,腦中思緒百轉(zhuǎn)千回。
伴隨著華妃自裁的是端妃的暴斃,據(jù)聞端妃的屋里多了一盒歡宜香。
很顯然華妃自己做自己認(rèn)了,她就是要告訴玄凌,他欠她一條命,他不肯還她便拿端妃的命抵了,左右當(dāng)年是玄凌把這黑鍋遞給端妃的。
恨不了他,便只能去恨她人,報復(fù)她人。邏輯是有些奇怪,但宮里的女人啊……總是擅長自欺欺人和用她人的血來暖自己的。
華妃并非完全是蠢鈍之人,這么多年未必沒有想過她當(dāng)年小產(chǎn)的緣由,只是她可能自己都不敢往真實的方向去想。若不能自己將自己蒙蔽,便很難在這宮里活下去。
前世華妃被下令處死在冷宮鬧個不休,想必是還是有幾分不甘和幻想的,結(jié)果被甄嬛當(dāng)面戳破絕望而死。今生是玄凌自己將紙糊的燈籠給撕破,與她而言或許是如夢初醒,難堪和絕望更甚。
但她的一條命,并不妨礙玄凌繼續(xù)溫香軟玉在懷,如花美眷在側(cè)。
陵容深深吸氣,將雨中涼薄的觸感一并入喉,倒讓心中一陣舒適。
吁出之間,卻聞背后門聲輕響,正下意識地要回頭,又隱約聞得菊清輕聲問安:“……皇上?!?/p>
她便沒再回頭,猶自淡淡地望著面前的秋夜大雨,與那顏色淺淡的月白色中衣裙一起,給了他一抹凄清孤獨的背影。
很快,便覺那股溫柔從背后擁了過來,和暖的感覺將她包裹住。
她怔了怔,他微微低頭,好聽的聲音低低在她耳邊響起:“三更半夜的,怎么出來了?”
她抿一抿唇:“臣妾……做了個噩夢?!?/p>
說著狀似心驚地緩了口氣,又續(xù)說:“臣妾夢見父親被壓在斷頭臺,……實在嚇得睡不著,便索性出來待一會兒?!?/p>
語聲落處,他溫?zé)岬臍庀⑶∈嬖谒?,他吻了吻她,低沉的聲音里透著安?“不會的,你父親剛為朕立下大功,朕應(yīng)當(dāng)好好獎勵他才是。”
“可臣妾難以安心。”她并不回頭,好像他的吻全然沒能將她安撫。她平日可以極盡婀娜的身形仍挺得筆直,他即便以這樣曖昧的姿態(tài)擁著她,都感受到一股剛強(qiáng)。
玄凌眉頭微鎖:“你還要怎樣才安心?”
陵容連口吻也變得比平時生硬:“臣妾希望父親功成身退,今后在家中頤養(yǎng)天年。"
說著語中一頓,緩了口氣,她又道:“皇上,父親本就才學(xué)平平,如今逆臣已除,朝中細(xì)密之職還是要交給才學(xué)能力出眾且品行高尚之人才好。父親如今甚通鉆營之道,萬一日后哪日把持不住錯了心思,貪贓枉法,豈不辜負(fù)圣恩?"
她終于側(cè)首,明眸望向他,溫柔而疲憊:"皇上,陵容只是想和您盡可能長久,才想著防范于未然。"
玄凌略作斟酌,便點了頭:“便依你,朕會下旨封你父親為忠勤伯,然后給他輕車都尉的虛職。"
“多謝皇上?!绷耆蓍_口為自己解釋“臣妾沒有和華妃說過歡宜香的事情,臣妾是真的不知道她是怎樣知曉的……”
他摟緊她:"朕知道不是你,喬氏已經(jīng)告訴朕是華妃自己猜出來然后私下找宮外大夫認(rèn)證。"
她輕輕應(yīng)了聲嗯,緊繃的肩頭終于放松下來。她向后倚了倚,靠在他懷中。
"終究是朕對不住端妃,朕準(zhǔn)備追封她為貴妃,至于世蘭……,就以皙華貴嬪下葬吧。朕打算為兩人單獨設(shè)置陵園,不必附葬。"顯然玄凌自己都覺得他來日到了九泉之下也是無法面對兩人的。
第二日清早去向皇后請安,昭陽殿已不同往日了。華妃的事情,皇帝和太后都有意盡快平息,不想被宮人議論。依禮見過之后,絮絮幾句也就散了。
眾人散去,皇后獨留了陵容和甄嬛,她獨留下兩人,自然不是為了閑話家常?;屎舐龘崤o(hù)甲,道:“宮中一下去了兩個妃子,皇上宮中的妃嬪不多了?!?/p>
甄嬛心下微涼,依舊笑道:“娘娘,是要為皇上選秀么?那本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
皇后端然坐著,道:“秀女是一定要選的,但不是現(xiàn)在。眼下諸事繁多,也費不起那個心力勁兒。皇上的意思是……”她微瞇了眼,望著窗外滿地淺淺的陽光,道:“此次平息汝南王之事,有不少有功之臣?!?/p>
皇后沒有再說下去,只的平靜望著陵容,眸中波瀾不興。
陵容開口道:“這些功臣之家有適齡的女子可以選入宮中為姊妹的話是最好不過了。只是可惜了那些原本為選秀準(zhǔn)備許久的家人?!?/p>
皇后釋然地笑了,“只要有心,多等一年也無妨?!?/p>
甄嬛含笑道:“皇后娘娘為后宮之主,娘娘拿主意就是了。"
皇后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氣,慢里斯條道:“不過話說回來,惜柔夫人和甄婕妤如今也都是是出身功臣家的女子?!?/p>
陵容不置可否,華妃已除,皇后應(yīng)該很快就會對她和甄嬛動手了。
她之所以對玄凌那般請求,是因為安比槐能夠獲取逆黨名單是因為"本色出演",但今后真論審時度勢籌謀算計,他未必能有其他人。
但說安比槐是庸碌之才,其實也不全對。畢竟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雖然尋常民間俗語,但卻不是哪個貪官想貪就能貪的。他能貪八十萬兩,某方面也確實可以說是"斂財有道"了。
而這兩年他混跡在京中各種便利慣了,又在汝南王身邊長了不少見識,膽子只會更大。而玄凌那般輕易答應(yīng),顯然也是心中也不是沒有憂慮的。
沒有實權(quán)的爵位和有實權(quán)的官職,顯然他更愿意給前者。而安家要前者也就夠了,畢竟在她記憶里平定汝南王的功臣可都沒什么好下場。
不過陵容最沒有想到的是安比槐會欣然接受這個安排。果真是有了兒子,連一心貪財愛權(quán)的自私人也為家族后代計。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她也聽母親念叨過,說安比槐時常感嘆長子生來就身體孱弱,日后怕是受不了考場的辛勞,只能指望幾個姐姐多幫襯。如今得了忠勤伯爵府的爵位,將來他心愛的兒子哪怕降位承襲,也有個子爵,他是很愿意的。
安比槐難得的慈父之心,雖不是為她,但左右與她有益無害,也沒什么不好。
而且大皇子予漓的生母愨妃娘家早已家道中落,只剩了一個二等子爵的空銜。玄凌這般安排,也未嘗不是一片慈父之心。
只是予漓如今的養(yǎng)母是皇后,背后站的是朱家,而皇后和朱家最穩(wěn)固的依仗,則是——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