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傷心往事不必再提，姑姑帶你去吃美食。”正說著，莫紫蕭推著莫華逸向前走，催促他前往三樓。

餐館大多分布在此，這里應(yīng)該是整個商場最有煙火氣的地方，飯香四溢，剛剛飽餐一頓的人聞到這些香味，肚子里的蛔蟲也會忍不住再次作祟，更別說逛一上午商場饑腸轆轆的姑侄二人。

他們來的時間還算早，客人還沒有那么多，選好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年輕的女服務(wù)員為他們送上菜單。

翻開，各色菜品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有淺淺的排山倒海撲面而來之勢，價格無需多說，精致的菜品自然要設(shè)定合適的價格，昂貴也有其道理。

鯉魚和蔬菜已讓仆人帶走，二人兩手空空，一袖清風(fēng)，只管吃好喝好，下午接著逛。

莫華逸掃過繁多的名目，定睛一亮，“雞肉蘑菇湯”倒映在他的眼中，記得某楓好像喜歡喝這些湯湯水水，便要了一份，抬頭看向餐館名稱“安享時刻”。

莫紫蕭注意到他的舉動，點完菜開始介紹：“安享時刻是近兩年餐飲界的新秀，口碑炸裂，人氣很高，這家餐館應(yīng)該只是其中一家分店。”

莫華逸想起什么，拿出手機點開相冊，將屏幕呈現(xiàn)在莫紫蕭眼前：“姑姑，你還記得這個嗎？”

照片上是貓眼珍珠項鏈，僅從圖上看就能感受到它的圓潤、堅實、細(xì)膩光澤，腦子里不自覺地想象用它敲擊桌面產(chǎn)生的清脆當(dāng)當(dāng)聲。

莫紫蕭將震撼盡數(shù)展現(xiàn)：“你從哪里得到的？”

莫華逸收起手機，一只手指敲打桌面：“你猜？”

正常人都會有想上去揍他的沖動，但聽到這話的莫紫蕭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心生憐憫：“小侄子，不管你是通過什么手段獲得的，那串項鏈都不適合留在你身邊?！?/p>

“所以你的意思是讓我把它交給你保管？”

他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陌生，莫紫蕭從來沒有見過小侄子這樣的表情，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只是這表情竟然令她有些心虛。

“你要這樣理解也可以，項鏈對你父母的重要性我想你很清楚，如果出了問題，我沒辦法向他們交代?！?/p>

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雙手生得如此完美，骨節(jié)分明，峻拔有力，莫華逸端詳著雙手，視線散亂地橫七豎八貼在視野中的不同東西上。

“理由不夠充分，駁回，而且我覺得，錢和項鏈，你會選前一個?！?/p>

“我在你心里樹立的就是這種形象？”莫紫蕭整個人散發(fā)出熊熊燃燒的火氣，像吃了炸藥一般：“將近十年的相處時光全白搭了，我怎么可能會做出對不起你父母的事情？真是——”“替你父母”剛到嘴邊，就被莫紫蕭吞了回去，“——養(yǎng)了只白眼狼?！?/p>

這次，他真的把姑姑惹生氣了。

“有一件事你可能忘了，你爸是你爸，但同時也是我哥。那條項鏈?zhǔn)俏液臀腋绻餐α撕芫貌诺玫降摹?/p>

遇見你媽之前，我哥最疼愛的人是我，遇見你媽之后，我哥整顆心全放在她身上，甚至把這條價值連城、來之不易、彌足珍貴的項鏈送給你媽當(dāng)作定情信物。

我哥遇見能相守一生的人，我為他感到高興，也真心實意地祝福他，希望他生活美滿家庭幸福。你的出生給我加了一重姑姑的身份，也讓我看到曾經(jīng)那個溫柔體貼、對我疼愛有加的哥哥的另一面。

你知道他們失蹤后我有多著急嗎？你知道他們一直杳無音訊，我有多傷心嗎？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懷疑我可能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有依據(jù)嗎？很長時間我都深陷在自責(zé)愧疚的泥沼中，難以脫身，那種感覺就像在水中快要窒息一樣。”

莫紫蕭越說越激動，莫華逸看到她眼中有幾點淚光。

“對不起，姑姑，是我錯了，那條項鏈有時間我會親自交給你?！?/p>

忍受痛苦的過程中帶來的折磨，莫華逸覺得就像拿苦瓜蘸著咖啡吃，苦到極致，要么是生命的結(jié)束，要么是情感的麻木。

難得莫華逸反省了一次自己的所作所為，確實有些過分，再不放低姿態(tài)緩解矛盾，晚上的宴會十有八九泡湯。而莫紫蕭剛才的話也讓他吃了一顆定心丸，起碼他們兩人對項鏈的情感是相通的。莫紫蕭還沒完全消氣，坐著一言不發(fā)。

服務(wù)員依次上菜，他們兩人飯量并不大，重點是吃飽就好，攢足力氣。

一大桌菜等著饑餓的人下嘴，莫華逸拿出手機對準(zhǔn)雞湯，橫拍豎拍，斜拍正拍，側(cè)拍俯拍，都不能滿意，放大照片，光影不夠協(xié)調(diào)，亮度不夠，視覺效果很差，加個濾鏡邊框來修飾，增添動感符號來點綴，他的作品就是要完美到無可挑剔。

切換到聊天軟件，許安楓正巧在線，先把這張圖片發(fā)給他，讓他解解眼饞。

許安楓：炫富的人活不長。

莫華逸：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就是一道雞肉蘑菇湯，和炫富毫不沾邊。

許安楓：（鄙視）你就裝吧，這道湯從成色來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簡單菜品，你想嘲諷我沒見過世面嗎？

莫華逸：我和姑姑出來吃飯，覺得這湯應(yīng)該符合你的口味，就決定善良一回推薦給你，為自己積點德。

許安楓：你犯了什么罪過需要積德？

莫華逸：我姑說我傷害了太多女孩子的心。

許安楓：（笑哭）你姑還挺了解你，挺為你著想。

“又在禍害哪家姑娘？”莫紫蕭叉起一串丸子往嘴里塞，全然不顧自身形象，表現(xiàn)出只有老公和侄子可以見到的一臉難看吃相。

莫華逸嘴角飄到海洋：“在禍害一個男的?！?/p>

放下丸子，莫紫蕭先是震驚，然后表情變得很嚴(yán)肅：“雖然我思想比較開明，但同性戀這件事，別人我管不著，你一定要慎重?！?/p>

“剛剛你說的話已經(jīng)成為我手機里的錄音數(shù)據(jù)，要是我把它發(fā)給那個被我禍害的男的，你猜他會作何感想？”

“有能耐你發(fā)，我倒也想知道那個男生的感想。”

錄音成功發(fā)送。

許安楓：跟你姑說，教訓(xùn)你別帶上我。還有，我就算孤獨終老也絕不可能和你過。

回答一點都不令他滿意，正想著怎么回復(fù)，許安楓又發(fā)來一條：那個湯看上去不錯，店家地址發(fā)我，有空去看看。

失了興趣的莫華逸隨手一發(fā)，將手機揣進(jìn)兜里，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食指在潔凈的玻璃表面游動起伏。

外面叢生的樹杈清晰可見，棲息著一窩麻雀，雛鳥破殼而出，代表新生命的降臨，而他恰好不幸看到，腦子里經(jīng)常揮之不去的盤旋的東西又開始蠢蠢欲動。

余光瞥向女服務(wù)員，她似乎察覺到莫華逸的目光，眼睛笑彎成月牙，安靜站立，自信從容。

從小到大，不管到哪里，年輕女性的目光總是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他身上。小時候他問莫紫蕭為什么總有那么多人看他？莫紫蕭說因為他長得好看。那時候他還引以為傲，如今內(nèi)心再無波瀾，有時甚至?xí)a(chǎn)生厭惡情緒。

他不會知道，剛才女服務(wù)員的微笑只是出于禮貌和職業(yè)素養(yǎng)。安享時刻的女員工自見過偶爾到小店面視察的創(chuàng)始人之后，對長相再出類拔萃的男性也都熟視無睹。創(chuàng)始人雖已結(jié)婚，但卻在女員工的心中占據(jù)不可撼動的地位，寄托著她們對未來伴侶的殷切希冀。

他轉(zhuǎn)過身來，見莫紫蕭又點了幾盤牛肉、羊肉、豆腐、生菜，嘴里憋滿食物，兩片生菜耷拉在下唇上，像極了快要溢出來的筆筒。

想到這兒，他的嘴角又上揚一個弧度，類似于用筆隨意畫出的半截拋物線或者對號。

坐到椅子上，他姿態(tài)優(yōu)雅地端起精致的瓷碗，捏住鋼勺柄舀一碗，送進(jìn)嘴里，口中滿是湯的鮮醇，難得品嘗到一丁點可能叫做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