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年婉貞生下一個男孩。
胤禛給他取名?;?,便是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得到上蒼的庇佑,福澤綿長。
婉貞看著新生的孩子那張帶著些稚氣的小臉,露出了初為人母的喜悅。
對于胤禛而言,?;莶皇撬谝粋€孩子,也不是他唯一的孩子??蓪τ谕褙懚裕@個孩子就是她的全部。
婉貞見胤禛一連幾天都過來看?;?,心中自然歡喜。便對他道:“你瞧,?;蓍L得多像你呀?!?/p>
胤禛又仔細看了看孩子,卻說:“我覺得不像我,倒是更像另一個人?!?/p>
婉貞其實已經(jīng)猜到了他說的是誰。這些日子以來,胤禛幾乎每一天都要提到他。
似乎胤禛來見她,就是為了聽她說一說他的童年,說說他的趣事,講一講他的喜好。
有幾個瞬間,婉貞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自己極有可能是哥哥的替身。
可是她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畢竟她的哥哥是個男人,最多也就是朋友之間的深厚的情誼吧。
胤禛沒有注意到婉貞的表情,自顧自說著:“婉貞,我之前給雙峰寫了信去,可是一直沒有收到回音。你說,是他沒有收到,還是收到了不想回?!?/p>
婉貞低頭默默不語。
胤禛見她有些倦了,懶懶地不想動彈,不由得半瞇上了眼。
“你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必范G喚奶娘把?;荼С鋈?,悄悄帶上了門。
回了書房,胤禛又開始鋪開了紙張,坐在桌前苦思冥想起來。這已經(jīng)是他這個月寫的第四封信了。
從婉貞懷孕開始,他就給年羹堯報喜訊,可是一直以來都沒有收到過回音。
自此以后,他就養(yǎng)成了每個月都給年羹堯?qū)懶诺牧晳T。寫多少封是沒有定數(shù)的。
每當他思念他的時候,他就給他寫信,哪怕是石沉大海,卻像年羹堯就坐在他面前似的聽他娓娓道來。
信的內(nèi)容也是沒有定數(shù)的。
有的時候是有關于婉貞的,有的時候是有關他的外甥福惠的,更多的是與這些都無關的。
或許只是胤禛今日發(fā)覺了什么趣聞,或許是他對朝政民生的一些突如其來的新想法,或許只是有關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事。
雙峰,我知道你都收到了,是嗎?
年羹堯這些日子確實收到了胤禛源源不斷的來信。
起初,他并不愿意拆開這信,只是信手把它放在一旁。后來,時日長了,他對胤禛的惱也漸漸沖淡了,相反,那些蝕骨的思念就這樣悄悄從心底深處一點點爬上來。
第一封信是個喜訊,就是婉貞有喜的事。
年羹堯看到這里,著實為了婉貞高興。不管以后如何,有了孩子就是有了依傍,從此以后,她在雍王府里也好有個立足之地。
這些年來,年羹堯自問對得起天地,唯有對婉貞覺得虧欠。
就這樣,一封接著一封。不知不覺,年羹堯竟然已經(jīng)考完了胤禛所有的信。
拆完最后一封信的時候,年羹堯有些悵然若失。
他倒不是擔憂以后收不到胤禛的來信,他知道,只要他一日不回信,胤禛就會一直這樣寫下去。
他所惘然的正是該不該給胤禛回信。
“大人,晚膳備妥了?!辟R成在門外垂手而立。
這些年來,賀成與他朝夕相伴,明明是他的下屬,卻包攬了他的飲食起居,儼然成了他的管家。
“來了?!蹦旮驈膩頉]有把賀成當成下屬,也沒有當成管家。而是把這個對他無微不至的男人當成了真正的朋友。
“大人,是不是西北軍務又緊急了,我看您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辟R成看了看年羹堯道。
“是嗎?”年羹堯照了照鏡子,果然如此。
“唉,真是老了。歲月不饒人啊。”年羹堯笑著搖頭。
“大人,我最近聽聞了一件奇事,你想不想聽?”賀成突然岔開了話題。
“什么奇事,說來聽聽。”年羹堯也正閑得無聊,聽聽奇聞異事也是好的。
“哦,就是我鄰居二賴子看上了賣豆腐的豆腐西施,你猜怎么著,這個二賴子書沒念過幾天,字不識得幾個,倒學起文化人來天天給豆腐西施寫情詩呢?!辟R成說得眉飛色舞,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既然他字不認得幾個,要怎么寫情詩呢?”年羹堯疑惑道。
“這也簡單啊,他啊,就把他每天是怎么吃飯怎么做生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全都記下來,就成了情詩唄。在我看來啊,這叫什么,這就叫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賀成哈哈大笑起來,卻發(fā)現(xiàn)年羹堯的臉色越發(fā)凝重起來。
“怎么了,人二賴子雖然做的事情是荒唐了點,可他心是真的不壞。那豆腐西施看到了還感動哭了呢?!辟R成喋喋不休。
“我還有事,你慢慢吃?!蹦旮蛘f著把筷子一甩,大步流星跑回了書房。
“他今兒是怎么了,真奇怪?!辟R成搖搖頭,又埋頭接著扒飯。
年羹堯坐在堆積成山的書信前,獨自坐了好一會兒。
他思量了許久,從那些信里,抽出了幾封有關西北戰(zhàn)事的,再次讀了一遍。終于從一旁拿出了一張新的紙來,這是他這幾年來給胤禛的第一封回信,也是唯一一封信。
胤禛收到年羹堯的回信的那天,他正在朝堂上與八阿哥再次發(fā)生了齟齬,鬧得不歡而散。
這對胤禛而言,是個新的信號。自從老八失勢以后,他們那些人就個個收斂了鋒芒,平日里都是低著頭走路。這次又突然這樣囂張起來,就意味著老八他們憑借著老十四在西藏一役所立的戰(zhàn)功再次取得了皇阿瑪那里的籌碼。
如今,老十四去了西北就沒打算回來,頗有些要掃蕩準葛爾,以戰(zhàn)止戰(zhàn)的意思。
胤禛是害怕的,千百年來,那些在奪嫡之戰(zhàn)中勝出的皇子,哪個不是手握兵權(quán),哪個不是赫赫戰(zhàn)功?
他們的野心到了今時今日,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年羹堯的這封信到的正是時候。
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卻是一劑最好的強心劑。
信上還殘留著年羹堯的筆墨余溫,胤禛把信抵到胸口,小心翼翼地拆起信來。
向來做事利落的胤禛,拆起這封信的時候,笨拙地像個剛學會行動的孩子。
那墨跡已干,愛恨未消,人未歸去。
胤禛,我知你為西北戰(zhàn)事煩憂。準葛爾戰(zhàn)事,能與十四阿哥抗衡者,雙峰一人耳。安好,勿念。
胤禛看到這熟悉的字跡,心中一陣絞痛。
他情愿他寫的是他這些日子在四川的生活,只關風月,無關大局。
可他是雍親王胤禛,他是四川提督年羹堯。
這從一開始,就是注定了的事。
康熙六十年九月,青海郭羅克地方叛亂,康熙本是派鎮(zhèn)守在外的十四阿哥貝子胤禵前去平亂。
胤禵剛連打了好幾場勝仗,此刻正是軍心大振之際。副將岳鐘琪提出應當趁著這大好時機,直搗黃龍,一鼓作氣。
胤禵采納了他的提議,帶著手下大軍直沖戰(zhàn)場。
誰知胤禵這次不知為何,竟然以多敗少,被叛軍擊潰,落荒而逃。裨將岳鐘琪自貶三等,手下士兵死的死傷的傷。
康熙不得已,只好再次再次派遣年羹堯平叛。
這次的叛軍不好對付,他們雖然人數(shù)不多,卻個個是不要命的死士,一個個又是人高馬大,力大無窮。
年羹堯并不急著帶兵作戰(zhàn)。他自幼愛讀兵書,深知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的道理。
這次,他果然還是先派出了大隊的偵察兵前去查探敵情。
不出他所料,原來當?shù)夭柯渫了局g早有矛盾。
“看來這次用不著我親自動手了,鷸蚌相爭,且看我漁人得利?!蹦旮蛐Φ脛偃谖?。
他先是派了幾個小兵打扮成一個部落的士兵模樣,去另一個部落挑釁。這本是最拙劣的伎倆,偏偏那幾個部落之間離心已久,互相猜忌。
部落首領竟然輕易中了年羹堯的圈套。隨后,便是再熟悉不過的離間計。
年羹堯故意讓手下的小兵被捕,從他身上搜出偽造的幾個部落與年羹堯的書信往來。
年羹堯這場戰(zhàn)役并沒有耗費多少兵力,反而是輔之以“以番攻番”之策,迅速平定了這場叛亂。
這次大勝,使得康熙龍顏大悅,對年羹堯另眼相看。同時,本是以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著稱的大將軍王胤禵,在康熙心里的地位,悄悄發(fā)生了改變。
在康熙心里,他這個十四子,本是個難得一遇的將才,如今看來,還是多了些年輕哦桀驁不馴,少了幾分沉穩(wěn)淵重。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撫遠大將軍、貝子允禵被召回京,年羹堯受命與管理撫遠大將軍印務的延信共同執(zhí)掌軍務。